你站在书架前看书,背朝着我,黑色披肩发的末端像刚剪过一刀,我不可能认错,因为你单薄的肩上挂着一个藤编的包,书架顶端的灯光照在它粗糙的表面有一种时光散逸的气息。书店里的秋天。如果我走近你身后,用右手搭一下你的左肩,你一定不会惊叫一声,你会平静地转过身来看我,朝我微笑,然后合上手中的书把它插回到书架上它原来的位置。书店里的春天。我们会并肩走出书店,走到那部离地面十米的自动扶梯旁,踏上第一级翻滚上来的金属阶梯。我们会慢慢出现在自然光的普照之下,抬头看见那一片映着绿色树冠的天空,然后,是街边的人群以及路中央流淌的车辆。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我从来没有留给你我的姓名。你也没有,你也不能。所以我们之间只有你和我,只有两张从未面对过的脸,在我走到你身后的左侧用手搭一下你的左肩之前。在这之前……而后我们会看见彼此的脸。在这之前,你等待着那只必然降临的手,或几乎忘却了等待,正藏进手中的一页页文字里。只要眼睛睁着,移动在文字间的视线就会带领你去别的地方。别的时间。你有时会闭一下眼,让视力休息,而这时我就会出现在你的等待里,然而没有轮廓,没有形体,漆黑一片中只有一个词:你。
你面前的书架是纯白的颜色,顶端的灯光是奶白色,这让一身黑色长裙的你像一位即将上台的话剧演员,或许你还在记诵台词,在酝酿情绪,而剧本似乎非常实验所以你得抛开一切进入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只有书架上一排排齐整的书脊呈现出色块的纷乱,紧密排列的细长色块,镶着各种大小字体的侧影,你一定从中抽取了一小块,现在捧在手中像捧着一个复杂的谜语。
在这些色块与色块的连接之间,有一处出现了一道空隙。这空隙微小而谨慎,细长的直角三角形像一道岩缝,即便底部最宽处也伸不进一根手指。这是书架最上面的一排,你一定是从这里抽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就在这道岩缝的两侧,书脊设计完全相同,左侧五本、右侧一本,是同一系列的七本书中的一本;或者,如果这是同一本书的卷册而店员严格按照顺序放置的话,那你手中正在阅读的应是这本书的第六卷。
我手里没有书。我站在一排书架的尾端,看着悬挂在书架旁的一套明信片,和你之间隔着另一排书架。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我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你让我决定而我更愿意提供几个选项。在离这座城市三小时车程之内有多少个我们都没去过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走走看看,住上一夜(我们会住一个房间吗),而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不曾去过那里,无论是和别人还是自己一个人。我拿起这套明信片随手翻了翻,这些印在纸片上的风景,里面没有一个人。我并不真的相信,摄影师不过是恰好选了一个没有人的时间和角度,而要呈现一个地方的最佳景致,这时间和角度不也是游人乐意选择的吗?我甚至怀疑摄影师为了拍照而支开了原本在这片风景里的人。但我还是被其中一张的色彩所吸引:金黄耀眼的叶子几乎遮住了天空,完全铺满了地面,树干和分叉开去的树枝在这幅黄金空间里勾勒出黑褐色的线条。
我抽出这张明信片,拿在手上走到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