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散文两则

发布: 2013-5-02 19:20 | 作者: 翟敬之



        罗汉碗
        
        初夏那颗炙人的老太阳,火烈烈地普照着大地,喧嚣繁华的学子胡同,数个常年坚守“战地”的小商小贩,都本能的转移到了墙角的阴凉处,往日朗口不绝的叫卖声,此时也彼此黯然失色了。娇贵的女大学生们,头顶自持的遮阳伞,三三两两的悠闲缓步慢行,五颜六色的花伞儿,倒无意成了这条胡同诗意的点缀。冷饮摊前的老太太,可谓是生意兴旺,面对着一群年龄不一的小学生,居然忙活的连钱都接不及。
        “热死人咧!这狗日的天气。”
        “是咧!刚入夏就这么热,到了三暑那还不灭绝人啊!”
        两个上身赤脯,肩膀上搭着擦汗手巾的农民工,一边大步的前行,一边嘴里无奈的抱怨嘟囔着。我与同行采访归来的小张,也推着各自的自行车,混迹于这热闹人杂的学子胡同。正闲聊不经意间,我们倒到了常光临的“食粮面馆”,安排了自行车晃身进去,又成了这里熟悉的食客。面馆里此时的食客比较多,因为这正是吃午饭的当儿,每桌三三两两的顾客,或静坐或交谈或品茶或饮酒,屋顶那叶满是污垢的老吊扇,总是“嗡嗡”不停歇地转动着,老是找不着自己的头尾,才给下边闷热难耐的食客,带来徐徐的凉意。
        憨厚睿智的同事小张,同我都是地道的文学迷,我俩一边斟茶慢饮,一边谈论时下的文学现状,从“80后”、“美女作家”到时下泛泛而谈的“身体写作”,再到一直饮誉文坛的文学宿将——鬼才贾平凹。正当我们谈兴正浓,两碗热腾腾的三晋名吃——刀削面,被满脸笑盈盈的女服务员端了上来,见此情形,二人对视一笑劈筷剥蒜加醋,就着满屋子的热气,随即大大咧咧的吃将了起来。
        虽说郁热难奈,倒也吃得痛快,饭后二人浑身已是汗流浃背,抬头看看墙头的老挂钟,时间还早,于是又就着半壶残茶天南地北的海侃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无意中发觉,一起同来的食客,大多渐渐散去,我同谈兴正浓的小张打了声招呼,示意怕影响店家生意,于是走出门来,付钱结帐匆匆离去。
        出得面馆,方才知道外边别有一番天地——烈日炎炎,骄阳似火,整个胡同的行人,犹如置身于蒸笼一般。透过炎炎的气韵,不远处名闻三晋的名刹古塔——大云寺(俗称铁佛寺)笼罩其中。我与小张都心性嗜佛,所以我便建议前去大云寺访禅,小张一听我意,也无异议,当即二人冒着酷暑,手推自行车向铁佛寺奔去。
        巍巍高耸的六层清代砖建佛塔,是大云古寺的标志性建筑,名闻遐迩的铁佛巨头便置身于该佛塔的底层。从正门右侧的家属院小路绕道而行,发现这里昔日整齐排房式的家属院,正在拆除之中,才几日不来这里倒有如此的变化,我不能自己的叹息着。先前这里小院所住的主人,都是市博物馆的馆员和精通文物知识的研究员。进入大云古寺的后门,我们便顺利的进入了寺区的后院,后院砖建佛塔的周围,数株粗细不一的树木广植期间,其中有历经几十载的豆荚树,还有一年四季长青的松柏,及藏经楼门前开着繁花的两株石榴树。
        推开砖塔朱红的木门,首入眼帘的便是那全国罕见的巨大铁铸佛头——释迦牟尼尊首,踏门而进,一缕缕清香的梵香入鼻扑来,使人顿感惬意。佛头前侧的八仙供桌上,供奉着各种时令水果,还有那颂经机播放的声声梵乐,亲耳聆听佛国仙音,自觉身心凉快了许多,犹如置身于清凉的佛国世界一般。静观片刻,我等不敢怠慢,俯身低头在供奉着诸位开光菩萨的右桌上,取了六支梵香,当下分得三支给同事小张,随后就着长天不灭的火烛,燃起了各自的香支插于香炉,接着便极其严肃规矩的跪拜了起来,一拜一起,口中念念有词,或曰“赐我智慧!”,或曰“赐我力量!”,每声每句极其虔诚。跪拜毕,摸着铁铸佛头由南向东环行三周,据说这样佛祖可保佑诸多信徒心想事成。好多游人知此,便虔诚而行,其结果都很灵验,如君有疑,可来这里看看——悬挂于四壁的书写有“有求必应”、“佛祖显灵”等等的锦旗和明镜,此等物什都是灵验者回赠的可信凭证。
        出得塔门,站在荫凉的树荫下,抬头仰望佛塔身后的藏经楼,一年前复古修缮的藏经楼,在烈日的烘照下别具风韵,几只灰色的和平之鸽,栖落于二层的阴凉处安详的嬉戏。先前的藏经楼早已残破不堪,数年前我曾亲自上去过它的楼上,那里时常有穿着佛家法衣的善男信女,在做礼节繁琐的佛家仪式,还唱那动听的梵乐。
        在静谧的佛寺后院,逗留了大约半个时辰,我们便推着各自的自行车转了出来,这时天公善解人意的刮起了微风,但空气仍然闷热的厉害,途径正在拆除的那一排博物馆家属院时,由于职业习惯原因,同事小张建议去那里看看,我也赞成,于是我们把自行车停放在了烈日暴晒的路边,脚下跨过长势茂盛的金珍丛,在拆除的废墟和即将要拆除的房屋间穿梭着。我正在俯身观看——一群蚂蚁搬动着一条毛虫在缓缓前行,同事小张叫我过去看看他拣的宝贝。正说话间,他从一个门口敞开宽大口子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留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我问他拣着了什么宝贝,小张默默的朝我一笑,示意让我去路边的自来水处,接着他也很快的就过来了。我先打开了自来水洗了把脸,刚过来的小张,从袋子里纷纷的向外掏他的宝物,第一件是半块砖大小的木雕,那木料黑泽泽的,显然上过黑漆,上边阴刻着古代的人物和房屋,其线条古朴老到,人物更是栩栩如生,想必定是出自名家之手。剩下拿出来的都是那种古朴得没有上釉子的陶碗,总共五个,其中一个略显小些,个个满身呈白黄色。我刚拿到手上想仔细地看个端详,小张倒拧开水龙头清洗了起来,看着他极其认真的样子,我禁不住的笑了。
        让我想不到的是,小张把五个陶碗都清洗了干净,他居然大方的说,把那四个同样大小的陶碗给我,而他只留下了显小的那个。我当时肯定是很高兴,居然忘了说句感谢的话,后来我们又在各个废弃的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均无所获便匆忙的回单位了,那天自行车的车座,被太阳晒的热腾腾的,坐在上面真能把屁股给烙熟了,但我们心里都很高兴,因为我们拣到了难得的“古董”。
        回到单位,小张问我那五个陶碗该起个什么名字,我思索了半天说,我们是去拜佛的途中拣到的,这说明这些陶碗同我们有缘,我看就叫它们菩提罗汉碗吧!小张听了竟高兴的说,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事后,我因有事外出了几天,回来后在我们寝室的窗台上,发现竟然又多了一盆吊兰,仔细一看哪里是花盆,那不是小张所留的那个显小的陶碗吗!小张爱花,嗜好兰草,我也有同乐,只是我的菩提罗汉碗还安详的躺在书柜里。再看那束新栽在陶碗中的吊兰,顿觉它绿意葱葱,焕发着绿色生命的勃勃生机。
        阿弥陀佛!我的菩提罗汉碗以后也会栽种花草么!我一个人静静的默想着。
        
        院槐
        
        在我所工作的小院里,生长有一棵树龄很长的院槐。  
        院槐是属于那种很古老的树种的。因此,我们这儿淳朴的乡民便尊称它为国槐。在我的故乡——山西洪洞,像这样的老树种槐树,是最有资格称为国槐的。这其中的缘故,恐怕要与闻名天下的明代迁民遗址——洪洞古大槐树迁民处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  
        故乡的古大槐树处既是闻名于世的旅游胜地,又是普天下所有炎黄子孙妇孺皆知的祭祖寻根的最佳归宿。难怪著名散文大家李存葆先生,在他的名作《祖槐》中如此写道“在中国两千多个县份中,知名度最高的恐要数山西洪洞了。”然而,事实也的确如同李先生所言,故乡洪洞在全国的名气真可谓是屈数一指。而这,我想是与我们华夏民族的每个龙的传人,所具备浓厚的怀祖恋乡情节是分不开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就要数国粹京剧《苏三起解》中的玉堂春(苏三)的一段给洪洞“抹黑”的唱腔——“洪洞县里没好人”,就因为这极简单的一句戏文,倒无意成了宣传我们洪洞的好广告,这就造成了不仅是国人知道洪洞这个县份,就连好多外国朋友也在谈及中国时言必称洪洞。就因为明代青楼女子苏三的这一桩有名的冤案,我在外地工作时,总有当地的陌生人问起我,是不是洪洞人都特赖特不好相处。每当这时,我总是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给他们解释——洪洞人特憨厚、淳朴、好客。他们听后就会用疑虑的眼神望着我,仿佛我是有经常骗人的嫌疑。  
        院槐是位于小院的前西边的,它的位置正好就在我的寝室窗下。每日清晨,当我打开窗帘,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就是那棵躯干粗旷的院槐。院槐的枝枝杆杆,总是那么的富有沧桑感。当每日我站在三楼的寝室,透过清新的晨光向它远远的望去,院槐的一枝一杆都是那么的干练精短,不象其它的树种那样喜欢克意的张扬自己,我想,这也许就是院槐赋予给我们的一种阅世豁达吧!院槐的存在,是这个不大的文化小院里的唯一自然装饰,也是这儿附近各种鸟雀精灵们栖息的好去处。所幸的是,我这个刚来此谋生的“新闻人”,有幸与这棵历尽沧桑的院槐为邻。每日我准时的晨起,都是窗外小院里院槐枝头的自然铃声——各种鸟雀们的鸣叫声唤醒我起床的。  
        在我刚来到这个小院的时候,院槐的全身上下还是光秃秃的景象,给人一种孤寂的沧桑感,没有一点生气。万物更新的春天是个多风的季节,这对我们小院里的院槐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春风劲吹是可以加快院槐抽发新芽的。你看,温馨的风姑娘围着院槐跳起了欢快的喜庆舞,伴奏舞蹈的音乐,是我们小院旁的一个妙龄少女,用竹笛吹奏的悠悠笛声。院槐盘枝错节的老根旁,一只金黄色的小花猫,正在双眼紧眯的酣睡晒太阳。院槐满身的所有光秃秃的枝杆,在缓缓春风的婀娜舞姿中享受春馨的沐浴,也不时的摆动着自己那笨拙的手姿,来充当这自然舞蹈指挥的角色。这时,悦耳动听的笛声旋律此起彼伏,让人好不陶醉,那会儿酣睡晒太阳的小花猫,这会儿也知音似的用嘴舔起自己前爪,给刚睡醒的满脸困容作整理工作——猫儿自己洗脸。如此这样爱讲卫生的小家伙,恐怕在所有的动物中也是很难找的。  
        时间老人的步伐——日子,在一天天悄无声息的过着,春风一遍遍的吹过了,春雨也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小院远处的高大的柳树满身挂上了瀑布般的绿意,随处飘飞的柳絮,无孔不入的弥漫在街头的每个角落。这时,不甘寂寞的院槐也蠢蠢欲动了起来——昨天我站在窗前无意中发现,院槐的枝杆上抽出了稚嫩的春芽,一蔟蔟的新绿是那么的葱郁,如此生气盎然的景象,让人切身感受到,神秘的大自然是怎样的赋予了生命无限的力量。有时,当我一个人矗立在窗前向外远眺,时常有阵阵夹带春馨的晨风徐徐吹来,我在做每一个深呼吸的时候,总能感觉到那缓缓的春流里蕴涵着,院槐勃勃生机的生命气息。  
        春天的脚步在一步步的迈过,小院里的院槐也在春风的摇曳中,一天天的变得枝繁叶茂了起来,它的一枝一叶,就像我们伟大中华民族的血脉一样繁荣昌盛。一天下午,我外出采访归来,刚进了我们的小院,就看见一位满头鬓发的老者,在胸前的画夹子画着什么。待我走近仔细一看,方才知道这位老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给我们的院槐写生,从老人专心作画的表情观察,就可以推测出他是位很有造诣的国画家。只见老者的铅笔在画纸上“唰唰”的漫过,院槐粗旷且富有沧桑感的身姿就明显的跃然于纸上了,扭头再望望作画的老人,我倒觉的他站在那里是在给院槐一句一句对话,而不是在对它写生,至于人家谈论了些什么,就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得而知了的。我对于渊源流长的中国绘画艺术是门外汉,记得我故乡所在市的一位本土国画家,曾创作过一幅以尧槐为题材的《祖槐》国画,它的笔墨虽不多,却淋漓尽致的表现出了祖槐的沧桑雄姿,并且给观赏者一种触动心弦的动感。所以,这幅《祖槐》在我的印象中就特别的深刻。现在我也想,眼前的这位写生的老者,肯定也是一位懂得如何表现,画家与欣赏者互动的画槐高手。此时,老者熟练的收起了画夹子,我知道老人要走了。  
        院槐在这个不大的文化小院里,究竟生长了多少个春秋,我是无从考证的。我只有通过它那满身粗躁的裂纹,去判断它曾经经历的沧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院槐永远都默默无闻的守侯在这个远离喧嚣的小院,它静静的生长着,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经历了无数次的风风雨雨,也见证了这个小院里的一切沧桑变迁。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