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读着亲切但实际上异常纠结的一个词汇。我不知道别人如何和父亲相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一个沉默的人，他是威严活生生的注解。他似乎永远坐在老屋的那张旧沙发上抽烟，成为在柴米油盐中忙碌的母亲的背景。许多时候，我家的饭桌上是没有笑声的，父亲严格执行吃饭不说话的箴言，所以，我羡慕那些吃饭时有说有笑的家庭，我觉得那才是家真实的味道。在家中，只要有父亲在，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窒息。大学毕业，我毫不犹豫地选择远方，其中有青春的激情，逃离父亲的阴影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从最初的反叛到冷战，再到有条件的妥协，更多的时候，我对父亲敬而远之。即使在工作之后，和父亲的交流，也只限于简单的病情问候，那种我期待的对话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直到父亲辞世，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我和父亲的真正的情感交流竟然没有一次。无法弥补的表达，无法原谅的愧疚。一切都是线性的过程，难以逆转。性格即命运，也许是的。后来，和母亲多次提起父亲，在母亲的描述里，父亲是另一个样子，絮絮叨叨，抱怨儿女不常回家，哪怕是姐姐们昨天刚来过，哪怕是我刚刚坐上火车。他以老年特有的方式惦念自己的孩子，而我却看不到。
所以，张扬的电影《向日葵》，我看得鼻酸，为父亲被误解的情感，为似乎永远错位的父子交流。习惯的父亲对待儿子的方式：简单、粗暴而又直接，然而，背后却是深沉到无言的关爱和期待。时光轮转，当父亲不再是强者的时候，儿子却那么吝啬表达爱的机会。一次次的渴望沟通，一次次的欲言又止，父亲的形象被最后定格在某一个沉默的瞬间，我们无法逾越那道坎，也无法逾越自己。只有当父亲远离我们的那一刻，我们才似乎有点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才有点懂得父亲冰冷背后那滚烫的亲子之爱。
儿子出生之后，在尿片成为旗帜的措手不及中，我更加真切地感受父亲这个角色的丰富内涵。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和我疏远，我越发理解了父亲的沉默。那是一种无奈，是一种自尊，也是一种守护。他不会述说，不会解释，更不会乞求。儿女的理解在生前还是身后，那是儿女们自己的事情。或许，只有成为父亲的那一刻，我们才真正长出属于父亲的那根神经，敏感而又持重。正如龙应台所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而我们，只能站在儿女的背后，看着他的背景渐行渐远，默默地祝福，默默地祈祷。而生命，却因此而生生不息。
2012-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