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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知青老周

发布: 2012-12-06 17:49 | 作者: 蓝蓝



        那个时候我家平房前后住了不少知青,有上海的,北京的,还有省城的。
        我还小,七八岁模样,已经开始偷偷看《红楼梦》,为林黛玉的死趴在被窝里伤心哭泣。我背了很多缠缠绵绵的诗,大多是从唐诗宋词读本里看来的,偶尔用在作文中,令老师刮目相看。老师在全班念了,然后瞪着眼睛巡视满教室的学生,大有“瞧人家是怎么学的”、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同学们就像今天的“玉米”和“盒饭”对超级女生那样对我仰慕不已,自然感觉就有点肤浅的飘飘然了。
        就愈发得意,专门找一般人看不到的书读,甚至在夏日的夜晚躲在又闷又热的屋里偷听香港某宗教电台的节目,从它知道了耶和华、约翰福音、新约和旧约的区别,也学会了几首赞美诗。有一次我妈看我鬼鬼祟祟的,就突然闯进小屋,发现了我的秘密后吓了个半死。“你敢偷听敌台?你想招来公安局的人把你抓走啊?!”她没收了我的收音机。
        公安局不会抓一个孩子,但我也害怕。
        刚粉碎“四人帮”,大喇叭里整天广播着山西民歌《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听得最多的口号是“抓纲治国”。知青们还呆在工厂里,他们算是好的,没有一直在农村刨土坷垃,据说当年只有表现好的才能进县城当工人。他们中有几个戴眼镜的,大约八九个男的,三个女的。同样的劳动布衣服,穿在人家身上咋就那么好看呢?厂子里其他年轻的“亦工亦农”们弄不懂,就有多情的女工给某位男知青悄悄织毛衣,但却被委婉地退回来了。
        知青们似乎知道自己必不会留在这远离故乡的贫穷豫西小城,所以不太和当地的青年来往。但他们喜欢我,因为我和他们很严肃地探讨亚当和夏娃为什么会离开伊甸园,这在当时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你想啊,一个黄毛丫头!
        春节他们回上海、北京或者省城探家回来,都会给我捎一点县城里没有的东西:小绿瓶的花露水,漂亮的铅笔。我敢说知青老周肯定是爱上我了,他给我的东西最多也最好,有绣花的手帕,红有机玻璃发卡,印着娟人嫦娥奔月的画片,还有“大白兔”和巧克力,把我喜欢得屁颠儿屁颠儿。
        老周那个时候顶多二十六七岁,但是因为他有点谢顶,又是厂子里最懂技术的人,所以大家就尊称他老周。当时知青们找对象大多“自产自销”,厂子里的这几个已经凑出了三对儿,女的百分百不落空,男的就剩下几个单。听父母亲讲有人给老周介绍过几个对象,但后来都没有成。妈妈说女的嫌老周面相老,近视眼,早早秃了头,不好看;看上老周的吧,老周又嫌人家有毛病。我觉得都不是,我觉得老周心里只有我,可我不敢对人说。
        老周和我说话,问我的功课,有时候也会讲个故事。他不把我当小孩,干什么他都会问问我的意见。“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会有大出息。”他说。
        秋天的时候,老周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箱子,打开给我看:“这是吉它。”我从没有见过这东西,感到很自卑。老周拨着琴弦弹了几个外国曲子,我都快要崇拜死他了。
        到了冬天,老周又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掏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我说:“拿回家看。”我藏着掖着带回家,晚上蒙着头用手电筒看,书名是《古希腊罗马神话》,翻开一看,里面有线描的插图,不穿衣服的维纳斯、雅典娜、海伦,还有宙斯、海神、太阳神等等。这本书里画的每个人都很美,漂亮、健壮,那些故事妙不可言。两个月后,我把书还给了老周。我用半透明的稿纸偷偷地把一些我喜欢的插图描了下来。同时,我的作文本上出现了“阿波罗”的字样,记得那是描写太阳如何升起在东方的句子。这次老师什么也没有说,我有点遗憾,他肯定不知道阿波罗是谁。倒是有同学追着我问,我就得意洋洋地把我记住的都讲给他们听。
        一年后,知青们都走了。一对儿恋人考上了北京航空学院,另一对回到了省城。老周考回了上海某知名大学。他走那天专门来我家和我父母告别,还摸摸我的头,没心没肺地说长大了也去上海读大学之类的废话。
        我不理他。
        过些天吃饭的时候,爸爸又提起老周,对我妈说:“那可是个不简单的人,聪明绝顶,厂里的液压机就是他自己画图纸琢磨着造出来的。”
        “一点也不聪明!他那么丑,还是个秃顶!”我忍住泪把碗使劲儿搁下,大声地说,转身回自己房间里了。
        据说老周毕业后去一家工厂当了技术副厂长,结婚生子,过得不错。我会永远记住他,老周,愿你今生幸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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