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高速路上，车开得较快。在美国高速路上驾过一次车，没留神就被罚了款：超速行驶。
给我的印象美国到处都在限速，到处都埋伏着警察。那印象很坏。觉得真是小家子气，为超这么点儿速也要罚款。没有一点儿大国宽容的肚量。
德国的高速公路非常开明。你开多少都OK，一般都不限速。当然除了在弯道窄道或修路的那些路段。但那些路段上都有牌子，标明时速。那些不限速的路段通常都有三到四个并行车道，每个车道都非常宽。进入这些路段时，你眼前是一马平川，一种前途无量的感觉，不由得你想去踩油门。你的车如果带了翅膀，搞不好能飞上天去。
只有在德国的高速公路上，你才能懂好车。你看那些日本车韩国车。这儿“啪”翻出一个盖儿，那儿“啪”的一声打开个灯。实用方便，构思设计巧妙。好不好？好。但感觉那都是些小聪明，还带了股娘娘腔。德国高档车不玩儿这一套。它浑然一体，很大气，也很霸气。你搞不清楚是车身上什么玩意儿弄得你会有这样的感觉。你得开它到二百，你才懂：它一点儿不飘，很稳。让你驾驶得非常轻松，好像是只开了六十公里的时速。车跑得又轻又滑，没有声音，人像是坐在客厅里。这个好是学不来的。那是真功夫。那时柏林工大的Dr.董在慕尼黑宝马总部。他说宝马保密最森严的地方是它的震动实验室，得费多少周折检查才能进去。
我那时做学生，花两千马克买了辆60马力的二手破Honda。那是80年代日本人刚把车弄到欧洲来。头几年的车没经验，没见识过欧洲的酸雨。德国人开没三年，车帮上锈得酥皮点心似的掉渣子。叫德国汽车杂志骂了个臭死。所以德国人又都把它们卖掉。日本人也厉害，发现之后马上补救。后来的日本车就没一点儿问题了。因而那时日本二手车便宜，跟白捡似的。
首次出行，是上的慕尼黑还是上了斯图加特，我忘了。斯图加特那一圈儿是德国的富裕地界儿，就业高，路上跑的全是高档好车，不像柏林路上尽是破车。我那时不识时务，开着这二手Honda也敢往那儿跑。上到高速路上我才发现它不行，劲儿太小。勉强开到一百二，这小日本吼得要散了，那架势是在挣命。
进南德地界时，路上没有太多的车。两车道的山间路，时不时的遇着三五辆大货，车身很大很长。时速八十，规规矩矩排成队在右道上开。
然后就看着山后转出来了车。一水儿的宝马大奔，一水儿的黑色，全是新款。它们互相彪着，你追我赶，一上来就是一大群，跟上来一群黑手党似的。在你后面八丈远，迅速切换到左线，根本不拿正眼看你，二百公里的速度，全体从你身边呼啸而过，像是刮了阵狂风。
我知道我的车不行，在右道上一百公里老实巴交地开。前面遇着辆大货，我跟了它半天，一直都不敢超。后来到了一条直道路段，等了好久，看到遥远的后方已空无一车，于是下决心，打左灯，拐左道，开始超车。
我拐上左道，刚和大货并排，就见后面无限远处，冒出来一个小黑点儿。我心说不好。那黑点儿妖魔似的一晃就大了，转眼间已经到了身后。是辆黑色的宝马。它一下闪起了左灯，那是告诉我它有急事。我知道坏事了。
我把油门踩到底，小日本王八似的，就好像根本不在动。超车的路漫漫，右边的大货长得就没个头。后面宝马不耐烦，紧逼上来。两部车车速都一百多公里，距离只一米远。那行为语言是叫你滚蛋。就凭这破车，你也配在左道上呆着？反光镜里看见副宽边儿大墨镜，绝对黑道儿上杀手模样。
好不容易小日本连滚带爬，挣扎到了大货的前头，我赶紧打右灯，并右线，给后面那位让道儿。我车身刚进到右道里，就听后面那辆宝马一声怪叫，刷地一下超了过去，一下子没了踪影。
剩我一人孤零零扔在路上，心有余悸。视觉残留里两个宝马尾灯的小红点儿，在眼前晃。面前路迢迢，秋风凉的，好不屈辱。
德国人管这类侵略性的驾车人叫“Raser”。这词儿很贬义。其实我琢磨，是好车加上这不限速的路，把人搞成了这副恶人相。人如果没些定力，在这种路上开这种车不容易安生，烧得慌。上回有个女孩，二十几岁带个小baby在高速路上开车。被个黑色顶级大奔逼着。一时慌了，斜冲出路去撞在树上，娘儿俩都死了。一场悲剧。后来警察逮着那个开大奔的，是个试车员，大奔又不是他的，是公司的。罪过就是那车。性能太好，路不限速，车和人都张狂起来。我开过一回好车，人一不留神它就飚到了二百公里，又平稳又轻松，十分阴险。这时你看着前面那些车，都乌龟爬似的就容易上火。
让人堕落失了分寸的是高性能。好车像靡非斯特，那个勾引浮士德的魔鬼。它用平稳舒适轻松逼迫你，诱惑你找地方把它强大的能力释放出来。我认识一些德国人，其实并不想叫人看出来是开了豪华车。他们着迷的是性能。德国有些车，像奥迪S系小车，没屁股，样子像是故意弄得不起眼，粗一看就是辆普通车。但它300马力，四五秒内速度上到一百。性能极高，比名牌大房车还贵。就很受德国大款青睐，选为出游私驾，开着它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在不限速的高速路，驾不限速的高速车，追那种风驰电掣乘风破浪所向披靡的快感。这叫毒品，能叫人有瘾，成了Raser。这和一般国人说的炫富摆谱还有不同。很大程度上，国人买好车是为了看的，德国人要好车是为了开的。用途不一样。
进到城市里，这些Raser就都没了。因为城里限速。车性能再好也得憋着。于是人人变得彬彬有礼，都是君子。大家互相做着手势，好车坏车，微笑礼让，放人先行。赢的社会一片和谐，阳光明媚。
于是我想到了北京。北京的天一亮，路上就塞满了车。洪流滚滚纹丝儿不动。宝马大奔们淹进去，十公里时速跟着蹭，连口气都透不出来，什么样的性能你就都别指望了。所以北京有幸啊，没有Raser。我欣慰地想到，中国在这点儿上要优于德国。我们得明白，好车得在这种路上开，人容易变得老实本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