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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摄影老师

发布: 2012-4-12 19:38 | 作者: 唐棣



        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埋藏在我脑中的所有志愿都被母亲否定了。于是,普通的夜晚变得不再普通了。十九岁的我陷入了一种对未来的恐惧中。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我的母亲平凡到每天在砖厂卖苦力。我看着她每天头一沾枕头便进入梦乡。就是在这个晚上,我看着她鬓上的几根白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将来被一团漆黑笼罩。那时的感觉,有点像被什么抛弃,心里空落落的。每个人都忙碌着赶路,而我企图跟上他们的脚步时,腿却往反方向走去。最后,人流离我越来越远,我急得想哭……从这个梦中醒来以后,我久久不敢再做梦了。
        自己将来干什么?这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问题,并没有答案。我迷惘而无奈的青春也是在这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中度过的。
        我在很多场合提到母亲,如她不识字却像很多乡间老人一样,懂得东西一定不比有文化的人少。作为她的儿子,我这么说是骄傲的。但我必须承认,自己和她的朴素、踏实、勤劳的性格相反。从成年开始,我便梦想懒散度过一生。我母亲十分看不惯我这一点,我还在学校时,便埋怨我:“你这样下去,将来能干个啥!”
        至今,我也并不十分清楚自己能干好什么。要知道,干与干好是两个概念。而我是一个性格犹疑的人。即使,去干了一件事,也不定能干好。这时,母亲一般会对我正在进行的行为产生警惕。每当,类似情况出现,我便下意识地努把力。很多事情就这样干得好一些。她是我很多方面的老师。是她告诉我,承受悲伤与快乐、践行坚持与努力,甚至包括对我人生的规划都是她定的。她是我人生的见证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只是她思想的一个表现者而已。这解释了一些人职责我对文字技巧的关注。在母亲现成而强大的背景下,我能做的,只剩下措词造句。因为,通过它,我可以使母亲思考的事物落到纸上时,尽量精美和意味无穷。这已然足够。
        我产生过被人嘲笑的志愿。也许,母亲并了解他们口中“好高骛远”的意思。可当她听到自己的儿子被人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总结时,便着急了。她在那个时期不得不力挽狂澜地为我做出选择。“我觉得你写作,或照相还行。”在那些遭受讥讽与蔑视的年代里,母亲如是说。我以为,这不过是她在我众多不切实际的志愿里捡了这么两个没有彻底否定。
        她给我了希望。我一直这么认为,她绝不会预想到写作与摄影居然伴随我走过了十多年的光阴。并且,我相信它们将穿越我的一生。
        这里我主要说说摄影(母亲跟摄影叫“照相”)。我觉得“照相”这个闲散的事比写作更适合自己。我第一次这么说。当初,选择写作极有可能是因为相对于交卷的投入、纸张显然具有廉价的优势。当然,“照相”是介质不同的写作方式。至少,对母亲这样大字不识的农妇来讲,一张照片远比一篇小说有说服力。母亲从不知道我这十几年具体写下了什么文字,但她经常可以通过照片得知我彼时彼刻在做什么。照片里的我是一个悠闲的个体。最好的照片不会是赶拍出来的。照相需要的是“发现”——即是你发现事物,也是事物发现你。或者说,第三方发现你与事物的关系。母亲长着一双日渐浑浊,却不失洞察力的眼睛。她常常看着我拍的照片说:“你看你跟这个,或者那个离得那么远,远了好看。”她告诉我一种距离,在物事中,保持一种逆流……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那个梦。 
        我问她为什么觉得我可以试试“照相”?她的理由是每年我会给她拍几卷照片。她说:“我当时就比别人给她的照片,拍得亮,人也摆得正。”假如,母亲自己拍几张的话一定效果不错。不过,她太忙了。她有她的田地收拾,还有我需要操心,一点功夫也没有。我这么理解她对我最早期“作品”的评价:“拍得亮是指光线,人摆得正是指构图。”其实,摄影在视觉层面上说来说去,解决得就这两个问题。而我在很早时无疑已通过了考验。她说,我可以试试看。一试又是许多年。
        母亲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体现在我家里的几本大相册上。并不是每个农村人家都有这个“无用的装备”。她将它们分类:有母子,动物,旅游照。她现在的一大爱好便是晚上睡不着时,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开它们。照片上的她是年轻的,而看这些照片的她却老了。尤其那些照片后面的故事时常引得她落泪。
        很多喜欢照相的人关注空间。而母亲看一张照片时常跟我说的是,拍照时的天气、心情、还有拍下它的前一刻,我们正在说什么话等等。这里暗藏着一个时间的问题。是她告诉我,时间在照片中更重要。后来,我将按快门时刻神圣化。时间随着“咔嚓”一声,凝固下来。此时即永远。你可以试想一下,我们被拧上发条必须向前,生命不可逆转。同时,我们通过凝固的影像不断追溯往昔,也有赖于时间恩赐。照片连接记忆。我从不想知道摄影是什么?我说过,自己恐惧时间的魔法将记忆不断回放。有些事,我希望它们永远沉入记忆,不见天日。
        这就是我的摄影故事,无论排猫拍狗拍人像拍风景,我会一直拍下去,说到底的目的,或者想法,不敢高尚。艺术家、哲学家们探讨之中的摄影更与我无关。我们家相册里的故事,或者我眼中的世界能丰富起来,对于我来说似乎有一种意义。这个意义,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随着志愿们的一一消逝,产生并埋藏在了我的脑中。一个普通的夜晚,于是变得意义非凡起来。
        所以,我无时无刻不感谢我的老师,我的母亲。在她的指引下,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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