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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瓜(外二篇)

发布: 2012-1-27 00:18 | 作者: 姜了



        倭瓜花喇叭状,很浓的黄色。不分瓣的花好像都憨拙,所谓笨花样。雄蕊插入雌蕊,授好粉,有些时日了,花蔫下去,小倭瓜长出。小倭瓜长到秋末,长成老倭瓜,摘掉大人抱还不费力,小孩子抱个老倭瓜得边走边摇晃。老倭瓜没人着急吃这口,就把几个老倭瓜放在房山子,屋后房檐底下也放。几个老倭瓜很长时间没人理,自个儿呆着。老倭瓜老皮老脸样儿,土褐色,也不能干呆,得有所酝酿。
        搭倭瓜架找几个还算像样的木棒子,在菜园子墙外几下搭好。绑几圈绳子,拧几股铁丝就成。搭好倭瓜架,上面随手扔几个树枝子更好。搭倭瓜架的地方恰巧长两棵不粗不细的树搭起倭瓜架来还会省事。女人串门,下地干活,干活回来瞥见雌倭瓜花开得不大离儿了就满哪儿找雄倭瓜花。掐下雄蕊插进雌蕊很不经意,随手就干了。倭瓜花有的长在不好够处,女人招呼自己小孩子干这事。小孩子爬上跳下,掐花插着玩很乐意干。自家男人看见倭瓜长得有个头了才会注意,男人瞥见雌倭瓜花等在那儿,没心思去想花上坐不坐倭瓜的事。男人对长得有个头的倭瓜没必要上心,倭瓜不是什么可口下酒菜。
        老倭瓜在冬天有得一吃。倭瓜切小块,瓤子扔了,倭瓜子炒熟吃吃个零嘴。烀老倭瓜在冬天的晚上时候多。晚上吃完饭,冬夜长,没什么营生偶尔能想到房山子屋檐底下的老倭瓜。烀熟的老倭瓜吃着得甜。老倭瓜没酝酿好或是什么都没能酝酿出来,吃不出老倭瓜的甜来甚至吃出臊味,老倭瓜非被抱怨不可。倭瓜子油性足,多吃上头,个儿大嗑倭瓜子却过瘾。
        倭瓜非得人去授粉不可。蜂蝶身上沾那点儿粉不顶事。掐下雄蕊插进雌蕊,这样授粉才踏实,授的粉才瓷实。没瞅见过蜂蝶围倭瓜花转悠的。
        授好粉,倭瓜坐住了,不多时日小倭瓜露头,再长大点无非还是生瓜蛋子,没吃头。
        屯子一女人跟人嘀咕还没过门的儿媳妇,说给做倭瓜炖小鱼都不爱吃。倭瓜长到半大做倭瓜炖小鱼正好,就是生瓜蛋子再往大长长,小嫩倭瓜炖小鱼最好。小鱼是船钉子麦穗儿才好,都不用收拾,小倭瓜切成小块连同小鱼在锅里咕嘟,咕嘟出香味就差不多了。小倭瓜缀在倭瓜架上,墨绿,现吃现摘。小鱼到河里水坑里现捞现打,活蹦乱跳,和现摘的小倭瓜一炖真叫新鲜。吃倭瓜炖小鱼,还是吃倭瓜,倭瓜里炖进小鱼味,倭瓜味道自然非同一般。倭瓜炖小鱼的锅里再贴上一圈苞米饽饽,熟了一块儿起锅,苞米饽饽金黄打眼,苞米饽饽里定会炖进倭瓜小鱼味。倭瓜炖小鱼上不了席,家常菜一个,也不怪那女人未过门的儿媳妇挑她,那女人拿未过门的儿媳妇不当外人确实是早点儿。
        倭瓜花没授粉前,憨憨开在那儿,黄色的花黄出油腻。女人怀孕,挺大肚子,往前挪步,挪到倭瓜架前站定。瞅见雌倭瓜花开好几个,没法掐雄倭瓜花的蕊给雌花授粉,脸上看不出急来。是在想得烦劳自己男人一下干这事,要不然唠嗑时跟婆婆叨咕叨咕,求婆婆弄一下看行不。
        冬日琐忆  
        作物的茬子留在地里,草干枯,树上还吊有几个叶子。很多东西在冬天藏妥,地面被冻出的硬壳封住,地下面不打算往出冒东西了。
        冬天,地面上有一场谦虚,冬简朴,几场雪把冬简朴到极致,极尽雪之所能把地面掩盖一时。
        落叶树木到深冬简洁得干净,干练地立于原地。根始终在土里谦虚,在冬天积蓄再次蓬勃之力。地面上的枝干暂时停下去扩展空间,收敛住奔赴天空的意图,风也没法调动情绪,冬天树木只想最好能凝固住。树上的鸟窝显眼,很难看到鸟窝里有鸟出入,鸟窝都垒在高大的树木的高枝上。树上鸟窝里住着大鸟,小麻雀飞来窜去,麻雀窝大多在柴禾垛或屋檐里。
        麻雀爪子抓牢树枝,单个麻雀在树上缩紧身体,不叫一声。呆长了,像被寒冷焊住,焊在树枝上。麻雀好像被寒冷焊疼了,会突然抖开翅膀飞走。两个翅膀成双扇动似乎倒不孤单了。要有一群麻雀飞落树上,保证吵闹,在树枝间蹦窜,能把一棵树当成它们雀跃一时的天下。
        冬天少不了火。小孩子爱在草甸子还有坝坡烧草放野火。草甸子中间点着火,火往周围着,很快草甸子被烧黑。坝坡点火得顺风点,草烧着,小孩子跟着火往前走。小孩子点火玩玩得兴起,烧出很多块黑乎乎的地方,草来年不用顶着枯死的乱草往出钻,不受磕绊地长,长得很利索。
        冬夜里,炕上铺好被褥,有人早早钻被窝,有人睡不着也不想上炕,在地下烤炉子。炉盖上烙花生豆粒地瓜什么的,烤炉子的人边扒拉炉盖上的东西边和被窝里的人唠嗑。花生什么的烙出味儿,冬只能在外面忙活,屋里人说话吃东西嘴里不消停。不只是炉火的热,说话吃东西声,烙吃的东西烙出的味儿,是很多气息和感觉搅合一块儿了在屋里弥散。
        祖母是村子里最大的长者,冬天在炕上紧守炭火盆抽长杆烟袋锅。祖母脸上被雕刻出很深的皱纹,祖母应该是村子里很古老的光阴。祖母成天坐在炭火盆旁,好像正往光阴深处隐身,直到炭火盆旁缺失了祖母的身影。
        冬天不下雪就得发慌,男人多喝几口烧酒冲进北风烟雪里迸发出更多豪情。男人不得不出门远行,怀揣自己女人的柔情,外面再冷一路上的热乎劲毫不衰减。
        河在平原上不能舒缓地流了,河里冻上一层冰。水浅的地方,冰冻到河底。河被冬锁住,大地被锁得紧。
        该隐藏的在冬天里隐藏得正紧,隐藏进深冬。隐藏一个冬天的东西仿佛隐藏出神秘,非得到时候,不到时候绝对秘而不宣。
        男人在数九隆冬眼里依旧少不了火热,女人肚腹照样隆起。
        小民的鞭炮
        大年三十儿天刚擦黑跑屯子西头郭家看热闹。郭家把坑边住,冬天他家在坑里淘不少鱼。找郭家俩孩子玩时,有一句没一句听过郭家女人说要拿淘的鱼送礼,一家一家送,需要一个人一个人打证明,把郭家男人证明成工人。这是郭家前所未有的大事,家里出个工人是大事。随郭家俩孩子在院前放炮仗,淘的鱼除了送礼还卖了钱,炮仗买不少,有几个花样但没大玩意儿。一堆小玩意儿“转碟”、“哧花”等等是主打,他俩放我只有瞅的份儿,是在陪他俩乐。放的玩意儿都在地面折腾,光亮好像超不过院墙。郭家屋里灯亮着,电视打着,他俩的爹妈坐在炕上唠嗑。他俩爹妈没向外面投来一眼,屋里也不像要过大年三十的样儿。年后听说郭家的事没办成,我家与郭家隔几家,他家放几挂鞭几个高升炮没注意听。
        家里新盖房子,年前几天家里还没人说买鞭放炮仗的事,不好和爹妈说,刚盖房儿钱紧我小也感觉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我爹递给我一挂鞭,说给你买五十响鞭放。炮仗的外皮没贴红纸,灰土土的,我脸和我爹脸发板。过年炮仗不得不买,我没心放。家里过年点鞭放炮仗的事父亲让我去做。父亲当过海军航空兵,从天上下来回地方当工人,他抱怨委屈着他了。他可能在部队放过好炮仗,转业当工人后,好炮仗买不起小炮仗不肯放。小民放点炮仗过年乐呵乐呵,几百块一盘的礼花实在奢侈。一盘一盘的大家伙摆那儿,是为别人准备的,小门小户用眼解馋,假装打听一下价,从来不敢斗胆一回。我爹说放“二踢脚”加小心,“横药”“顺药”装错了崩手。“二踢脚”戳墙头儿放,仗胆儿我捏手里放过两回。心里突突,生怕“二踢脚”捏紧了从手里飞不出去把手炸了。牛家老三说有三个响的,窜的挺远。想到三个响的好玩,我盼大人能买几个。后来有人说三个响的窜的远,好落柴禾垛上起火,也就没人敢放,我也没放上三个响的。
        五十响一百响的小鞭一个一个拆了放,小孩子一个响一个乐儿。“二雷子”买几个过几下瘾,捡第二响哑了的“二踢脚”,拆出捻儿再点着了放。“二踢脚”上天,第二响没动静叫人憋闷。天寒地冻,“二踢脚”窜上天,炸得纸屑纷飞,炸碎胸中郁闷,火药味混合冷意沁入心脾异常痛快。邻里闹别扭,过年这几天总要放炮仗较劲,炮仗蹦上天,好像他们都蹦到天上叫号去了。谁比谁家放的动静大,谁就觉得占上风,憋在肚子里的怨恨乘上炮仗上天发泄,回屋多喝二两小酒多吃几个饺子。
        我婶说我叔爱放炮仗。过年时我叔买炮仗放,买的高升炮多。我叔要在接连不断的“叮咣”声中炸敞亮他的一块小天地,仿佛他跳到半空,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声叫唤,横眉怒目,甚至是咆哮。我叔自己点炮仗放,炮仗的响动像替他在喝令。炮仗暂时把他炸大气了。我叔常年做小买卖,见啥人说啥话,脸上堆出笑,似乎从不敢对外人发火。听我爹说我叔年轻时受个案子牵连,挨收拾过,年轻也张扬不起来,以后陪着小心活。过年买炮仗在自家院内把自己炸大气一时,然后我叔到外面还得当小人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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