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被搅了局的局外人

发布: 2011-10-13 16:19 | 作者: 狗子



        从小到大,以至我现在都快老了,对于“爸爸”“妈妈”的称谓我一直难以启齿,每次要叫他们都会发愁犯难,迫不得已便用蚊子声哼哼着蒙混过关。
        一个解释是,我从小是姥姥带大的,都说小孩谁带跟谁亲,尤其是三岁之前。倒也是,我叫“姥姥”一点也不为难。
        就这个事我问过一些与我经历类似的朋友,他们也是姥姥或奶奶或保姆带大的,只有极个别者和我有同样的语言障碍,绝大多数都很正常。
        我觉得姥姥对我并没有过分疼爱,中间我还上了几年全托幼儿园(那年代好像基本都上全托,极个别上日托,这个跟现在相反);爸爸妈妈(写起来还凑合,细究也还是有一丝肉麻)对我也不错,总之,正常家庭吧。那么,就是我不正常了。
        其实,我早就发现我的异常了。
        1976年我小学四年级,敬爱的毛 主席逝世,下午3点全体同学在教室里听广播,所有同学包括老师皆哭天抢地,我却和另一个智商略有问题的小孩相视而笑,事 后我俩达成攻守同盟不许揭发。我肯定我当时没有任何反动想法,就是觉得那个场面太可乐了。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小子政治觉悟不高(抑或过高?)。
        姥姥是在我刚上大学时去世的,我记得她去世的当天中午我和一个哥们喝了顿酒,在三里河贵阳饭店一层,我俩要了一盘凉菜八瓶北京白牌,那时我们常这么喝,那还算是计划经济年代,饭店不讲效益顾客也不给面子,没什么钱一样可以吃喝,再有钱到点一样扫地出门,一切按计划行事,尤其贵阳饭店对面就是国家计划委员 会,如今叫发改委。我跟那哥们大概提了姥姥去世的事,对她的去世,我的唯一想法是,她可以不再遭罪了。那是一个春天的中午,天空晴朗。
        姥姥被肺心病折磨了有十年,那十年正好是我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的十年,我除了去医院送送东西,基本没在她身边陪伴,升学重要。姥姥不识字,她的后五六年丧失了语言表达功能,神智也糊涂了,她大概完全搞不清这个偶尔露一面由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外孙子在忙啥,她还认识我吗?不孝啊,不认也罢。
        姥姥的遗体告别仪式我没哭,当时青春期反叛,看到好多不相干的人哭,我觉得特虚伪。
        除了姥姥,还参加过数次遗体告别及追悼会,我无一次有悲伤之感,甚至有一次,在一个朋友的追悼会上,看到平时一块吃喝玩乐的男男女女在遗体前痛哭流涕乃至捶胸顿足,我实在憋不住了,匆匆在遗体前经过便赶快跑到院子里去了,跟我一块出来的还有一哥们,这厮平日跟我比较谈得来,我俩跑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下,他默 默掏出烟,默默递我一根,我强作面无表情地默默接过,点燃,抽了两口之后我俩同时向对方投去一瞥,我们同时看到了一张憋着的力求沉重的脸,在眼神碰撞的一 刹那,我们同时扑哧笑了出来,并马上演变为大笑——当然是无声的,这厮笑弯了腰,喉咙里发出隐隐的咳咳声,我则蹲在地上狂笑不止,直至笑到热泪盈眶……这 时哀乐声正从屋内飘出。
        我想,我就是所谓的的“局外人”吧。从小到大,无论多么庄重的场合,我总是不能投入,总想笑场,乃至逃离。
        我知道有一路人(基本都是男的),在亲朋好友那儿是六亲不认喂不熟的白眼狼,但对“天下大事”却义愤填膺热血沸腾,对此我也不能理解。是的,由于现代资讯 的发达,我们每天都被大事包围,每天都在流血死人,从凶杀车祸恐怖袭击到地区争端,图像历历在目,但局外人我基本上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想主要是那些事离 我们太远了,而且这哪里抵得过身边的歌舞升平花天酒地让我们感同身受呢?
        但忽然有一天,酒桌上的人开始失踪了。因个人好恶或为了生孩子妄图优良育种而主动玩失踪,这个可以接受;而那些被动失踪者,却难以让人接受。连招呼也不打,后来竟然是从我那外地老丈杆子的口中得知,他老人家多年来有收听短波电台的陋习。
        “事件”发生到局外人的酒局上了。有必要的话,我们也该去局内待待了,当了半辈子局外人,烦了。然而最终却还是无能。酒局还在继续,我们改喝白的了,且逢喝必大。他们的失踪竟成了我们自残自毁的又一个理由。
        大酒之后的我回到家里脾气暴躁,我那不到两岁的小孩(像叫不出爸爸妈妈一样,“儿子”我也羞于出口,还有“老婆”“妻子”“夫人”,有次为了向人介绍她, 逼急了的我想起户口本,于是吐出“配偶”)一直吃饭很乖而且会用筷子了,但最近这点本事却废了,每逢吃饭都两手攥拳嘟囔“喂喂,喂喂,哎喂喂”,搞得我勃然大怒暴君嘴脸毕露地对他拍案大吼:
        “难道你要跟你爹一样无能?!”小孩安静下来,咿咿呀呀地说:“不系我们无能……”我大惊,这孙子会说句子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人话。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