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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第一部份)

发布: 2010-5-27 18:56 | 作者: 马兰



——文学女青年的备忘录

       献给B


       镜头:猫还没有叫春,春天就来了

       诗人A(请允许我称他为诗人A,诗人A等于他,正如一朵玫瑰等于一朵玫瑰)。

       “你怎么不去找女人呢?”

       木丘他一定微笑了,左下嘴唇浮现大江东去般的无可奈何。我理解为男人的笑不露齿。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也不甚了然我是否为他的女人?

       他们在山城的解放碑散步,据说这夏天最动人的风景。青春的女性带着青春的骚动和向往。女人是要向往美好生活的。

       露肩连衣裙、花短袖。大腿、胸脯。缤纷灿烂。香气伤人。

       诗人A饶有兴趣地看。木丘也看,眼晴保持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伤,“这是女性能好好生活的时代吗?”

       诗人A仍然在他的耳边询问,宛如一只足球在空中飞翔,“你怎么不去找女人呢?”。

       木丘他还是笑笑。

       诗人A放弃了进一步的劝“降”努力。我不知此时诗人A对他朋友的困惑程度。男人之间谈论男女情事常常点到为止,突破了这个禁区很容易就做不成朋友了。女人不一样,女人不停地述说与男人的故事,如洪水不绝于耳。

       他们继续散步。又一群女子翩然走过了,八四年的脂粉香停留了二分钟之久。八四年山城女子的穿着体现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形式。瞧那百货公司的服饰多陈旧不堪。女生们到街边的个体摊位挑拣从广洲运来的时髦衣装。

       “女人是不是太美好了?”。

       诗人A赞美山城女子的腿好,关键是小腿好,园润包满、修长有力。山城的坡路造就了女人的小腿呵。诗人A对女人是从下往向看,最后才达到头发的高度。

       木丘他看重女人的眼晴,如果眼晴长坏了,那全完了,再出色的大腿、胸脯都无法补偿。木丘他关于美女的认识建立在七十年代电影明星王丹凤(“家“中的四凤)、王晓棠(“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女特务)的基础上。与成都众多美女相比,山城女子更生机勃勃,她们恶狠狠地化妆,但这种失真反给人以深刻印象。重庆女人明确展示欲望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渴望,而成都女孩过多受文明的影响,打扮的合情合理,连扭扣的色彩都不会搞错,总之没有破绽。

       我无法肯定,木丘和诗人A在散步时他们是否讨论了诗歌或者祖国的前途。二十出头的年轻大学生,八四年,不谈政治,不表达诗性,那等于自绝于人民了。

       我能有把握的是那天木丘和诗人A各自返校,夜晚就来临了。

       山城的夜景颇能制造幻觉,以至于木丘他认为没有夜晚的重庆不能称为重庆。从政法学院A楼学生宿舍望出去,他看见月光照着他的上铺。月亮出奇制胜。“外国科学家说月亮是外星人放在地球边上的人造星体”,木丘十二岁对小伙伴们宣布。直至今天他可能相信月亮为外星人所造,以月亮的质量她本该飞向地球,而非围着地球转动。

       男寝室的同学们在高谈阔论,进行着冷嘲热讽的语言练习。大家都是愤青,易怒易伤。

       ——还吵个屁,二班的小王都自杀了。

       ——我前一天看见他活崩乱跳的,怎么就跳了楼呢?

       ——小王是想飞翔,自杀-跳楼都是人类连续不断的引体向下动作。

       ——你没有人性。

       ——我们好好活下去吧。

       ——我们都得死。他人就是地狱。

       ——我他妈的空虚呀。生命太脆弱了。要不要出去喝几杯。

       ——得了,哥们,睡吧。明天还有“形式逻辑”课,我们敬爱的李老师的课,不能迟到早退。

       木丘基本上不参预夜半三更的“卧谈会”,这多少有些半夜鸡叫的征兆。他偶尔插一二句,希望达到画龙点睛的视觉效果,但无非是画蛇添足罢了。他相信他作为法律系三年级的学生在时代的洪流中即不能承前启后又不能推波助阑,瞻前顾后并且在事似而非之际容易肯定。桥梁的存在使大家忽视了河流,也许使人更懂得了河流。人们以为找到了路就忽略路上的石头。石头压迫另一个石头。花朵推翻另一朵花朵。人生的意义何在?到现在算最没意义的一句话了。比如他毕业了,要去工作,这符合逻辑,他不愿争取留校,到了从学校走出的时候了。比如说和我的关系如何继续下去,沿着家乡的河岸,继续,走向和一位叫梅的女人结婚的尾声?

       梅在梅城,做着一份枯燥无味的会计工作,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文学是一根绞索吊住了她的脖子,她只能依据书中的悲欢离合、人情事故构建自我的情感世界。而这个情感世界又是多么混乱虚空。

       而我们的诗人A兴致勃勃地与女人调情、做爱,忧伤,怅然若失,然后分手。再然后就写诗。一次次重复过程。诗人A需要他的青春如发情的公牛(被女人激怒?)的公牛在马路上一路狂飙。

       木丘写信告诉我,(我怀疑他当初并无以书信的方式告之他与诗人A的趣事。一年以后的夏天我们坐在岷江河边,他以回忆性口吻叙述他和诗人A的联系。他没说诗人A的名字,他只是说一个写诗的朋友如何如何,他的诗怎样怎样,我就指着一首诗说,这是你的朋友写的吗?我凭着他的描绘将诗与诗人A配对成功了,你看这就叫心有灵心领神会。)

       我也只好笑笑。诗人A叫他去找女人?我的微笑很大方,不管不顾以达到掩盖我害羞天性的目的。我是不是应该去山城看望他。他踢足球,九十分钟奔跑下来,肌肉严重拉伤,不能动。吃饭都由同学帮忙。

       木丘他与我孤独沉闷的青春,寂寞的写诗日子共存于我并不可靠的记忆中。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男人这两个字从他开始,在他之前我看见男人在大街上、在电影中、在办公室、在火车站、在百货公司,但男人仍然是抽象的象征,是一个句子里的标点符号,近似于破折号。我没有触摸到他们的骨头,他们的皮肤,他们的灵魂,我还没有依在他们的怀里,让他们抱我、抚摸我、和我做爱。我的手、我的私处对于男人还是空白。这个空白如此巨大地折磨我、诱惑我。我准备好了吗?男人是我人生路上必须通过的考验,我的身体蠢蠢欲动,但我找不到来源。真的,我十九岁不懂自慰。

       我难以摆脱木丘的形象了。我所写下的男人,他的影子时隐时现尤其是我与他的性关系,揭示了我的性爱就是障碍。我的性生活是一把刀,切开自己,切不动男人,或者说不配合,总是一厢情愿,一意孤行。

       我渴望着五一节。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节日,我有两天的假期,外加一个星期日的加班补休。我要去山城与他会合,这将是一场未知的破身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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