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小女孩没做过城堡之梦? 我六岁的女儿总是喜欢在图鸦的时候信手画出一个城堡来，那些尖顶，厚厚的城墙，宽大的壁炉里有跳动着的炉火，自然是还有拖着长裙的美丽的公主，潇洒倜傥的王子……对孩子来说，城堡里总是童话般的美丽, 城堡是一个孩子对世界最带有迷幻色彩的想象。
而对于我们这些早已不相信梦幻的人呢?
全长1012公里的卢瓦河谷,是法国的第一大河，也是欧洲唯一的一条没有被驯服的河流。说她没有被驯服，是因为卢瓦河水浅滩多，河底有随时都在变动的流沙， 以至于至今都不能在河上行船。因祸得福, 卢瓦河完全保持了自己天然的地貌，一路西下，河里草滩不断灌木丛生，河道两旁绿树成荫。这条被法国人视为母亲河的美丽河流，还有非常浪漫的传说，据说是天使携带了一个布袋的城堡想将它们分发到世界各地，谁知布袋在卢瓦河上空破了个洞, 那些城堡全漏了出来，洒在了卢瓦河谷。
在传说的后面其实是绵长的历史，卢瓦河谷的大大小小近三百个城堡和庄园, 其实是在英法百年战争其间逃难到此的王室陆陆续续修建的。在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浸润之后，终于成为了现实版的童话之地.
一路上就顺着这条城堡之河走着，道路两旁不时有简略的指示牌出现，标明在附近就有一个城堡。我们没有办法去看所有的城堡，到卢瓦河来看城堡的人，通常会参加从巴黎出发的旅行团。因为虽然可以乘坐从巴黎奥斯特利兹火车站开往杜而的火车，但因为城堡大都分散在这一带的各个小镇, 没有自驾车是非常地不便。 而旅行团会组织参观路线,如果想看大部分的城堡, 最少也需要三天时间。在这些城堡的周围，大都分布着各种真正的欧洲小旅馆，和大的饭店不一样, 这样的小旅馆都是在老房子里，夫妻经营着，楼下是餐厅和酒吧，楼上是家里卧室一样简朴的房间，可以让人对着古老的城墙喝酒。
我们开着车，在卢瓦河畔的小镇转悠，这些小镇即使在旅游季节，也自有一种宁静和恬淡。有凝重的河水缓缓地流着，画一般美丽的葡萄园一片片地在眼前展开，山脚下面，有无数古老的酒窖。据说因为在修建城堡的时候，需要大量地从山里采石，这样留下的一个个空洞, 就被当地人用来作为藏酒的地方。现在到卢瓦河谷旅行的人，在看了满眼的城堡之后，许多人还会顺便带几瓶当地城堡自己生产的美酒回家。
和昂布瓦兹堡的相遇，如同是在幻梦里。 从昂布瓦兹堡城的停车场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那巨大的半圆城墙在狭窄的小巷尽头出现。辉煌壮美，十六世纪的历史大门就在那一刻间为我们洞开， 好象时光倒流，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活在历史中。我不知道生活在中国长城脚下的人是怎么觉得的，昂布瓦兹城的安静和人迹寥寥，让它从通常旅游地喧嚣如同舞台布景的假中脱离了出来，让人看到和历史血脉相连的人间生活仍然结结实实地在城堡外继续着，那些城外的民居也还是旧时容颜，那些在城墙上猎猎迎风而扬的带着中世纪图案的旗帜，也仿佛仍有生命，历史和现在，居然是这么天衣无缝地接合在一起。
昂布瓦兹堡，也是一个重要人物的埋葬地，他就是伟大的达芬奇。1515年登基的法国国王弗郎索瓦一世，是法国文艺复兴艺术的伟大资助者，他的周围簇拥着许多伟大的意大利艺术家，他不仅在城堡的建筑风格上引进了意大利的装饰风格，而且在1516年， 将64岁的达芬奇请到了法国，住在城堡附近的克娄克斯庄园。达芬奇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他在那里教授绘画和有关运河，城市建设和建筑方面的课程，至到1519年5月2日去世。按照他的遗嘱，他被安葬在了昂布瓦兹城堡里。
这是一个让我反复琢磨的安葬， 作为意大利人的达芬奇为什么没有选择回到他的故乡，相反将自己永远留在了异国？在他的故居克娄克兹参观的时候，我仿佛找到了答案。 我看见了一幅画，那是达芬奇生命的最后一刻，弗朗索瓦一世在他的床边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达芬奇是在这个国王的怀里咽下的最后一口气。这幅画非常地动人心弦, 一个权利者和一个艺术家之间能有如此的情谊, 也难怪文艺复兴时期欧洲会出现星光灿烂的艺术繁荣。
从昂布瓦兹堡(AMBOISE)，亚勒依多堡(AZAY-LE-RIDEAU),再到香浓索(CHENONCEAUX)和香波堡(CHAMBORD，每一个城堡在我这个中国人的眼中都是占尽了世间的好风水：依山而建,绿水环绕, 有大片开阔的花园和茂密的森林,美到无以复加的建筑。 到欧洲来看这些中世纪的城堡，没有人不会为那些堪称辉煌的建筑所震撼，它们的造型是那么地精美，设计是如此地独特.城堡里的生活是那么地华美优雅，最好的古董家具，世界各地的工艺品。城堡收藏的艺术品中，有不少是中国的青花, 时间对照着来看，那时正是中国的明代，而明代的青花瓷器，也正好是中国的青花瓷器中最富有代表性的，最受世人喜爱的作品。
走很多的路，从一个城堡到另一个城堡, 有时，是从城堡的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常常会迷失在城堡里。脚下的地板保护得很好，虽有吱呀的声音却仍然润泽。满墙的巨大的壁毯，无声地讲着那个时代复杂的故事，那是几乎绝迹了的手工，不再有人会一针针地去织，也很少有人会有那么大的空间去挂。墙上还有那时的绘画大师们为帝王王公做的像, 女人肥白, 男人傲慢。一张张带着重重绣帘的雕花床，颜色已经败了，却仍然让人忍不住去想那里有过的风流。
最为著名的香波堡是弗郎索瓦一世在年仅24岁是开始为自己修建的狩猎行宫,是拥有许多项超大记录的城堡：77座楼梯，282个烟囱，426个房间，完全保留了中世纪要塞的外观。有一座城堡主塔，伴有四座大塔楼和两座侧翼建筑，是精美绝伦的建筑作品。可弗郎索瓦一世在位32年，却只在这香波堡逗留过72天。到了十八世纪,王室成员香波堡伯爵成了城堡的主人，而这个主人也只在这里住过3天，香波堡伯爵，这位傲慢的伯爵爷，曾在1871年当波旁王朝复辟时当过法国的最后一任国王，但因为他坚持要用王室的鸢尾花旗作为国旗，拒绝采用三色旗而被赶下国王的宝座，并且遭到流放。
城堡，其实就是凝固下来的历史。而不论在什么地方，历史这个东西留下来的总是上层和大人物们的历史，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通常都是被忽视了的。历史学家们感兴趣的，总是上层社会的争斗，权术，阴谋，甚至情爱八卦都会有人不厌其烦的去写出正史和野史来，而作为社会绝大多数的小人物的命运却大都在岁月中化成烟尘，只落得个自生自灭的结果。
作为小人物的一员，当我置身于这些宏大华丽的城堡中，有一种迈不过去的隔膜。老实说，这些华丽的大殿和不可一世的帝王气势, 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场景，这场景中有带着假发的男人，拎着蓬蓬裙的女人， 在这里上演着一幕幕的男女情爱，权利和战争。那些四处挂着奢侈的壁毯和巨大的壁炉，也挡不住冬天的寒冷，这里面有一种空，空到骨髓。灯红酒绿又如何? 歌舞生平又如何? 人间的日子是要有人间的相依才会温暖，真是到了看破红尘之梦的年龄了，知道了那些贵妇们会站在带有精美雕塑的旋转楼梯上拎着裙子小解，知道了那些抹着厚厚的白粉和洒着浓郁香水的身体又不洗浴的尴尬, 这华美就有了装腔作势的喜剧味道。许多时候，我都在想法国著名作家德莱姆的书<一个下雨的星期天>里也面的一段话，那个叫诸葛的巴黎小人物在附庸风雅地去博物馆看展览时，不得不暗自承认的一件事，他其实觉得最美的画是展览室外走廊的那一角---透过窗户看到的花园的景色，我也如此，和诸葛一样，城堡里我最爱的地方也是从窗户看出去的花园。
城堡里的王子和公主，对我们成人来说是一个虚幻的童话。真正能让我这颗平民心喜悦的地方，是香浓索堡地下那个大厨房， 那里各种世纪前的各种厨具，烤面包的炉子，挂满一墙的有暗红色光泽的铜制平锅，还有各式各样的刀和餐盘，它们是那么的亲切，即使安静地被搁置了那么久, 我仍能感到有股引而不发的活力蕴藏在当中。如果在这样的城堡中给我一个角色选择的机会，我宁愿做一个厨娘，烟火人生，才是大部分人的真实的人生。
2006-1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