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在观音岩车站，衣袋里手机振动，掏出一看，是北京杨典的短信，观音岩也是早年杨典在重庆的时候，我们碰头的地点之一。短信第一页是“今天惊闻”，直觉是哪位江湖兄弟的坏消息，翻页一看，是张枣走了，不禁哎呀一声。“今天惊闻张枣因肺癌，昨天在德国去世，48岁。论坛这几天会有纪念会，有空来看看”。无言以对，我回了一句“白雪落满南山”。
到报社路过会议室，看见何房子他们正在桔红色的灯光下开评报会，就闯进去把短信给他看。房子埋头看完，懵了，旋即清醒，一声叹息。
张枣英年早逝的坏消息就这样在全国诗人兄弟之间传递，就像早年间张枣的一代名诗《镜中》在所有用汉语写诗的人心中像病毒一样传诵。
一上午都在《今天论坛》和网上翻关于张枣的帖子，什么都不想做，心中遗憾。张枣跟我的很多朋友都有交情，早年也经常听他们说起这个湖南才子：张枣结婚了，张枣出国了，张枣在德国当保安，张枣在大学讲柏桦的诗歌，张枣想去给博尔赫斯当秘书，但我就是没跟他见过面。
最错过的一次，现在想起，有天晚上，和一些朋友在急救中心谢伊丽大姐家里耍，有点晚了，柏桦打电话过来说张枣从德国回来了，在两路口街上喝酒，要我们过去，当时我好像有事，就没去。
听柏桦说张枣，最喜剧的是张枣从长沙到川外上学，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篼，里面放着自己的行李。因为他妈妈说，重庆那边是山城，他们出门都要背一个背篼。张枣到重庆一看，只有他一个人背着一个菜背篼。
有一年，我住在井口渝州大学柏杨村，柏桦过来耍，在柏杨村后面的小山坡上，柏桦大谈要和张枣争诗坛一哥的事。在辈份上，我们都是柏桦的小兄弟，但他常常比我们还儿童，喜欢谈一些诸如此类封建迷信孩子气的话题。
这其实证明了张枣在他心头的位置，看得出，柏桦在诗歌上最怵的就是张枣。他俩很像，用我们都很喜欢的大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早期一本诗集的名字来说，他们是“云雾中的双子星座”，都是自己另一个自我。但柏桦说他不怕，因为张枣出国，气场就有点散了，他说他晓得毛泽东为什么一直不出国了。
有一次，好像是在天星桥档案馆钟山那里，柏桦突然说写诗就要写出郑愁予《错误》那种小诗，大家都喜欢，不光是写诗的人喜欢，那些做生意的大商人，会弹钢琴的人，也喜欢。
不知道当时柏桦知不知道，他说的这种诗，张枣已经写出来了，那就是《镜中》，而且比《错误》还要高级。
柏桦以四川人自傲，但最推崇湖南人，因为他们把理想和现实结合得很完美，他说，比如张枣，说出国就出了！想不到，这么多年后，也许应了柏桦那句话，从歌乐山烈士墓地区《镜中》开始的气场，最后散在了莱茵河畔。
现在，按重庆坊间的说法，背着背篼的人，就是来给我们送菜的人。
当年，张枣背着妈妈的背篼，从长沙来到重庆，这个送菜的人，后来给我们和中国诗歌史送来了《镜中》这样的小诗，但即使一桌轰轰烈烈的满汉全席，也比不上这样一碟堪与一首唐诗宋词媲美的干净而安静的小菜。
镜 中
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