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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们总是睡在车库里

发布: 2010-2-11 19:23 | 作者: 宋逖



       有的诗人的确习惯在火车上写作,有的则在火车上一句诗歌也写不出来;有的诗人习惯在夜间的厨房里写诗,比如叶芝,而他离开时总是忘记关掉厨房的灯;另外的诗人会在阁楼上写作,陡立的楼梯会使他无来由地颤栗;大诗人会在塔上关起门来写作,那个时候他写出的诗即使过一百年后也不会有人看懂;还有的在战壕里,在卖水晶的店铺里,在临时的地下旅馆里或者在酒吧里。我知道也有在战斗机上“写作”的,不过不是诗人,是一位以怪癖著称的意大利钢琴家,他在二战时当战斗机飞行员,常在几千米的高空在炮火的间隙构思如何“弹钢琴”--音乐家的“写作”。
       
       那么诗人们睡在哪里?答案是诗人们总是睡在车库里。
      
       我以前很喜欢诗人王家新的一篇随笔:《诗人们总是住在桥下》。讲的是他的比利时诗人朋友。我的这篇随笔也和他有点关系。我曾经就睡在他的车库里,但总也梦不到他那辆灰蓝色的小车,我总是梦到海水戴上了夜的手套,我总是在梦里起来去熄灭波浪前方的灯塔。
      
       诗人在乡下建立了一幢乡下“别墅”,有可以写作的大厨房和车库(在乡下,有私人的汽车很重要,现在,诗人已经买了第2辆车了)。车库建在侧房,一隔为二,好象主人在建房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以后会买第二辆车了。这是后话。
      
       诗人的车库一隔为二,左边的一半就当是临时客房。主人是热情好客的人,所以,我不知道有多少诗人在家新的“车库”里睡过,或在那里偷偷地在夜间起来写诗。旁边就是主人的安静的小汽车,从来不会打“呼噜”。我自己就至少在车库里睡过三四次,感觉还是蛮漂泊的,有点睡不踏实,生怕主人深夜破门而入,把正做梦的我错当成他那辆宝贝汽车开到荒郊野外里去.幸好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的车库里--我是指被暂时充当客房的那1/2“车库”里,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有不少过期的《世界文学》,可以给睡不着觉的诗人们当“催眠药”看,我在这种时候一般是要听收音机的,但车库里没有收音机,诗人的收音机总是放在厨房里。
      
       言归正传。那一年家新搞了一个小范围的诗歌朗诵会,我也被叫去了,大家玩得都很开心。但朗诵会开完了的时候发生了点小问题,要回城的人太多,而运送诗人们的汽车又太少了,所以我又被好客的主人留下过夜。只是这次我没有被安排睡在“车库”里,“车库”旅馆让给了“大诗人”。我要跟另外的一个诗人和两个画家睡在家新书房里的地板上。“豪华”的车库(里面有一张大床,旧了点,我猜会不会是主人结婚时用过的床,大得像地中海)在这一夜熠熠生辉,布满了奇迹来临前的“味道”。
      
       那次睡在“车库”里的是大诗人食指。他也没有赶上返回城里的汽车,或是被主人有意留下来的。食指是开创了中国当代诗歌的先驱人物,他的《相信未来》影响了好几代中国人,这就不用我多说了。我和他实在是陌生的很,当时的我到处都在听说他的名字,但那一次却是头一次听他朗诵:当他开口的时候,你会觉得,诗神还在,我们多年的写作是有意义的。
      
       那次好像食指朗诵了很多首诗歌,还喝了酒,所以回到家新的家里后没有和我们聊天马上就去睡觉去了。我们几个睡不着,就在院子里看着月亮聊天,记得好象当时还有诗人臧棣(他很早就出手不凡,写出了“不站在天使的一边”这样厉害的句子),另外还有谁我已经记不清了。聊着聊着我们听到了“声音”--那是大诗人在梦中“朗诵”。我们听到了食指在打呼噜,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像被发动起来的月亮或者一辆奥拓车。我们跑到车库的窗子下面去“偷听”。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是想了解睡梦中的“诗神”的秘密吗?只是那一夜食指并没有在梦里朗诵诗歌什么的,他睡得很安稳很深沉,他的诗歌国度我们进不去,哪怕我们离他那么近,或者和他更熟悉。
      
       过了不久我们也去睡了,但那天我私下想:“真正的诗人是睡在车库里,并带着霹雳的口罩。”那一夜我们也睡得很好,可能谁也没有梦见诗歌。第2天很早,大家都挤在家新的厨房里吃饭。食指开始“关心”起我,问我是不是也写诗歌,态度谦和让我想起荷尔德林。在他眼里我是个少不更事“小孩”,离诗歌的危险还太远。
      
       吃过饭后我们都上路了,挤在家新的那辆小车里滚过黎明的田野,我和大诗人这一次都是搭车者。一路无话,诗人驾驶的汽车一路上总是遇见红灯,我想,我们可是直接从独一无二的诗歌“车库”里开出来的啊。在十字路口,睡得太晚了的诗人眼神迷离,我也开始走神,总觉得把什么东西丢在后面的车库里了。惟有食指神定气闲,在这个时间,一般该是他住的福利院开早饭的时间了,他要管好几个人的饭,但现在,他正在赶回自己家的路上颠簸着。
      
       这件事情过去已经差不多五年了。我也很久没有在“车库”里睡过觉了。但我总是和朋友们说,诗人总是睡在车库里,而不是像书里说的那样“睡在桥下”。我还是一名不走运的无名诗人吗?如果我不写诗了,我会不会希望自己还是睡在车库里,被另一个人(不管他是谁,他肯定是掌握诗歌秘密的人)当作一辆汽车发动起来,并开到黎明的地平线上去。我想,这可能是唯一能唤醒我的灵感和创造力的办法了。
      
       不过,作为一名诗人,我已经在“车库”里睡过了。(我不知道我们的那位把车库一隔为二,并让我们识居其中的诗人朋友,自己在灵感枯竭的时候是否也住在车库了,或者,他是否住过车库--这乡下最著名的,不用付费的诗歌旅馆)。所以,每当我想起食指或是读到他们的诗歌的时候,我总是想冲出去和什么人说:“诗人们总是睡在车库里。”尽管到今天为止,我还是没有买一辆自己开的汽车来“越过边界”,我在乡下当然也没有自己的可以睡觉的“车库”,但当我又一次被诗歌女神秘密祝福的时候,我总是听到她同时我也对自己说:“诗人们要睡在车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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