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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花记

发布: 2009-7-24 00:57 | 作者: 谢侯之



       八月的一整月,我都呆在了北京。熬过了汗湿颊背的伏天,天气渐渐凉爽,人人就都有了几分精神。到了九月上旬,太太自柏林发来email,说是中秋将近,又逢她家姚老先生生日,叫我在北京去买盆菊花送去,添些喜庆,连庆中秋带祝了寿。email中并点名菊花要金黄色的那种。
       
       为了找菊花,头天毛毛开车带我到个什么地方,叫个大森林花卉市场,在农科院实验基地旁边,大钟寺农贸集市附近。由于季节还早,没有那种抽丝条瓣儿的菊花,只有一种坨坨状的黄菊,好像就是地里的野花,丑小鸭似地开得可怜兮兮的。但才十元一盆,就要了。又去找了个好看的瓷花盆,青花风景的,要十五元,便宜得不行。央人把花栽到那盆里,看看倒也般配。
      
       这集市不算小,也有点儿像河南大厦那儿的古玩市场,厅棚巨大,很高,采光也好。里边都是一排排的摊位,卖盆景,花卉,根雕,木器,茶具,古玩,字画,什么都有。在一个摊子上看到一匹玄色唐马,半尺大小,铜铸,手头沉重。马的头极小,带了点“竹劈双耳,锋棱瘦骨”的味道。身躯却庞大,肥硕不堪。臀部浑圆,夸张尤甚。四腿柴棍样细。雕鞍塑刻精美。典型唐风,玩儿的是燕瘦环肥。于是讲了价,拿了下来。旁边看到一个壶,铜制。脖子上没道理,还刻了堆铭文。因为喜欢三代青铜器,那些青铜壶谱,也曾乱翻了来看。压根儿没见过有这样儿的。好像是什么人从几种青铜器上挑了些他喜欢的样式,拼凑到一个模子上铸的。这种胡来的即兴作,大概也没打算仿什么玩意儿去唬人。但看那壶的样子还挺有味儿,上面铭文也挺漂亮,就和摊主砍价成了交。
      
       后来被毛毛拉到一个摆满了陶壶的摊子上去讨茶喝。而今卖茶卖壶的摊子上都是南派的小壶小盅,袁枚形容说“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橼”,不似北方喝大碗儿茶的家伙,能盛捞面条。伺茶的小姑娘卖弄功夫,几盏器具被她障眼法儿似地用茶水过来过去地倒。我带了微笑,体谅地看着她折腾这些茶道的噱头。待等到接了她递过来的茶盅,看到小盅内汤色金黄明亮,心里倒有几分喜欢。端小盅啜一口茶,不由坐正了身子:茶非常之精彩!清香浓郁汤味厚重。我说茶叶好。小姑娘说茶叶好,但茶做得更好。我收敛起来,慌忙点头,严肃地表示赞同。虚心地向她讨教了十几盅。喝了一身畅快,才怏怏罢手。
      
       小姑娘便向我们灌茶经。茶如何才能做得好?据说手法器具都要好才行。器具“当然得用宜兴壶呀,做好茶没紫砂壶是不行的啦。”她开始宣讲宜兴壶,内容竟至博大,什么紫泥茄砂,梨皮树瘿,孟臣供春,行话滚滚的。从明朝时大彬,清朝陈曼生,到当代顾景舟,数家珍似的挂了满嘴。最后柜子开了锁,拿几款紫砂壶名品,解释精品庸品的差别。并让我用普通壶来比较,以验其言不谬。我由了她的指点,竟然看出许多好处,以为悟了些精致细巧的手段。便受了诱惑,买了她两把壶。一把紫茄泥半月壶,泥品上乘,色质细润。另一把扁圆型光素小壶,说是出自新秀名手,金龟钮,清水红拼两色泥。盖合紧密,流长七寸方见散花,做工极是精致可爱。只为买那盆拢共才二十五元钱的菊花,结果在大厅里将钱袋花得空空。灰头土脑向毛毛借了钱,才出了大厅,叹气这地方害人不浅不宜久留。
      
       把铜马拿到双泉堡父母家,老太太说是没见过这么丑的马。刚好三妹妞子和她丈夫杜大夫去双泉堡,见那马后,交口称赞,说是造型实在漂亮,真识货者也。
      
       隔天见到毛毛的同事洋子,却被她兴灾乐祸地一通数落。说是你这盆菊花都快开败了,花苞也没几个,拿回家根本就摆不了几天之类。但还没两句,她的话题转了向,说是另有一处,乃京城买花人福地。她开始说那地方,“挺好玩儿的,”说我可以给姚老先生买几枝西番莲,说是屋里挂了它好看喜庆。还说我得给姚老先生买把风信子,说是屋里挂了它人会被香熏晕了。看她滔滔不绝,我赶忙陪了小心插话问她有没有兴趣,或干脆帮个忙,一起开车去一趟,给指个路,“你自己也可以顺便买点儿花”。这撺掇合情合理,她动了心。说是要去以周末早上七点为最妙。那是个鲜花批发集散地,价好花鲜,来买花的人很多是开花店的。花市早四点半开市,到八点半太阳一出市就散了。洋子谙熟些怪事儿,她的知识有时还会沾了点儿轻微的傍门左道儿。
      
       第二天星期六,早七点就开车出来,但见街道清寂,不见一车一人。在五道口与洋子取齐后,经四环,在亮马河下路,过了团结湖公园后找路口向北拐,果然现出一大片花卉市场来,大字标明“北京莱太花卉市场”。晨曦中,人影躜动,一片的地摊,摆着各种鲜花,价格都很便宜。许多花店的人正在采购,用小面塞了整车各色的花。
      
       先是看到地摊上一把一把的枝条,上面挂满了小红果子,那就是洋子说的西番莲。四下里地摊儿上都见有,果子红的鲜亮,能让人忽然下子来阵快活。就是太显吵闹,叫我莫名其妙地会联想到快嘴李翠莲大嗓儿李双双什么的。一大枝挂满硕果,才一元钱。我们抓了许多把西番莲,又弄了两大把风信子。和西番莲的那种咋呼样子相反,风信子细长,枝条淡绿,花苞淡粉,香气幽然,像恬静女孩儿,悄然无语,素雅得紧。
      
       大概菊花确实还没到时候,没什么有特色的品种。最后去大厅里挑了盆黄菊。端了它从走道儿里走过去时,却忽然迎面一阵甜香袭人。我张口刚说了句:“什么花这么香!”这地面上的人都是花道儿上的,旁边马上有句京腔甩过来:“嘿--好嘛,桂花呗!”忙回头寻看时,见一个摊位上数盆花正盛。那花如细粒,星散树上。被告知这就是桂花。惭愧斯花大名贯耳,竟有如我未识一面者,可知见识之浅薄。见一株赫然大树桂花盆栽,高可一人半,枝壮叶肥,桂花繁星密布,花香浓烈,阵阵涌来,尽压厅内群芳。大家都赞叹,说这株花香得霸道。问价说二百四十元就可连盆端走。我们可拿不了,回家也没庭院可放。就挑了盆小的给姚老先生。
      
       后来我写了email给太太,告她说:“那地方实际离你住的团结湖很近。你如回北京,简直可以每天早上都骑上自行车去买趟花。”我那天早上就见了一个德国女人,老秘模样。独自一人推着辆自行车,车把儿前的车筐里放的有西番莲,风信子,康乃馨和黄玫瑰,快快活活地走在街上,斗志昂扬的。能那么早跑到那个地方去买花,必是个洋京油子式的人物,怪声怪调儿的汉语大概是会来上两口儿的。
      
       我们出来时,天淡淡的蓝,渗了些淡粉色的晨晕。很清新的清早空气,渗了些很清新的花香。这样的感受去买一趟花,确实是一种很快乐的享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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