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纸托邦短读计划” Read Paper Republic 与“国际文学在图书馆行动”Global Literature in Libraries Initiative (glli-us.org)合作的“GLLI - RPR中国文学推介月”系列第6篇博文。“国际文学在图书馆行动”由德英译者、美国Weyward Sisters Books 出版社创始人Rachel Hildebrandt 创立,旨在调动出版人、作者、译者、教育者与图书馆之间的互动、联系,为各地读者发现更多样的世界文学作者和作品。
和风出版社在美国与香港均有总部。和风在宣传中国当代诗歌英译方面是业内的佼佼者。他们的图书策划用心、编辑悉心、包装精心。而且在出版英文图书方面,和风最重要的一个优势是:社内的译者(包括笔者)在领域内首屈一指。
《更衣室》等译本
2011年,Andrea Lingenfelter 翻译了杰出诗人翟永明的诗集《更衣室》。自此,和风出版社开始出版当代中国重要作者(韩东、柏桦、蓝蓝和宇向等)的个人诗集。
20世纪80年代,文化开放,新文学解冻,重新受到大众的喜爱。翟永明是这一时期诗歌界的第一位女诗人。她用大篇幅自白式的女性主义作品挑战以男性为主体的保守派,发出了令人激动的新声。Lingenfelter 用娴熟的笔触译出了翟诗中的新意、勇气、敏感与钢铁般的柔情。
穿黑裙的女人夤夜而来
她秘密的一瞥使我精疲力竭
我突然想起这个季节鱼都会死去
而每条路正在穿越飞鸟的痕迹
Just one secretive glance leaves me spent
I realize with a start: this is the season when all fish die
And every road is criss-crossed with traces of birds in flight
同样是当代诗人的王小妮却截然不同,她在文学界崭露头角较晚。*王小妮没有参与当时诗坛女性主义的狂飙,译注 2014年笔者翻译了她的诗歌集《有什么在我心里一过》。诗集中,她借助外界,而非通过自省,表达内心的想法。王小妮对于她能观察到的人、动物以及政治现实都极为感兴趣,她作为诗人的声音和才智这样借助外物表达了出来。
《有什么在我心中一过》译本
王小妮是一位慢诗人,总是做好了停下脚步、四处看看的准备。她擅于运用沉实的比喻和精准的语言,描写帘幕后世界的运行方式,展现她惊人的、敏锐的观察。这几句写贵州省的诗揭示了这一特点:
骨瘦如枝的贵州胆小又紧张
越坐越古老越陷越深
像黑山羊的尸体钻出风暴掀乱的墓地。
Twig-frail Guizhou is timid and nervous
the older the longer it sits there, dug in deeper and deeper
like a cemetery where a black goat’s corpse has just been unearthed in a windstorm.
欧阳江河也是自80年代起便以独特风格活跃至今的当代诗人。在他的诗集《重影》(2012)译本中,他的译者 Austin Woerner 成功地捕捉到了他诗歌中的散漫、哲学,以及一时幽默/一时暗黑的风格特征。参看《手枪》中的几行诗,我们来感受一下译者工作的难度。
手枪可以拆开
拆作两件不相关的东西
一件是手,一件是枪
枪变长可以成为一个党
手涂黑可以成为另外一个党
a handgun can be disassembled
into unrelated things:
a hand, a gun
a hand plus its opposite equals a weapon
a gun plus its opposite equals itself
因Woerner 本身对于英语诗歌语言精通,也喜欢创新,他成功的将欧阳最晦涩的诗行介绍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语言学语境中。和风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欧阳江河第二部诗集译作《凤凰》(2014),也是由Woerner 翻译的。
《凤凰》译本
和风出版的大部分当代中国诗歌来自中国大陆,但也不乏华语圈内其他地区的作品。Jennifer Feeley 所翻译的香港诗人西西的作品尤其值得关注。西西是香港诗歌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她本人低调,更愿意用诗歌说话。在《不是文字》(西西)的译本中,Feeley 捕捉到了西西高超的写作风格:她在诗中大量使用音韵,宛若声音的杂技。这里是诗歌《蓝眼睛的貘》全文与译文:
一头蓝眼睛的貘
前半身炭灰色,后半身泥黄色
诞下一头小貘
白条纹横贯头尾,黑色
神奇彩衣
奇迹
The blue-eyed tapir
is charcoal gray in front, sandy yellow in back
It gives birth to a little tapir
striped in white from head to tail, an amazing black
Technicolor dreamcoat
a marvelous fact
可见,Feeley 使用有力的半韵、轻快的节奏完美的译出了西西想要的表达效果。原诗复杂的用词和戏谑的意向都是很大的挑战,但Feeley 的译文却表现不俗。
南中国海之上,香港向东就是台湾。台湾尽管只是一个小岛,却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学文化。站在台湾文学圈最前线的是诗人夏宇,其极具创意的先锋派诗歌由Steve Bradbury 译入英文。Steve Bradbury 总是可以用富有创意的方式解决在翻译中遇到的问题。
这非常低的/m/
她说 /m/
然后不动
不想动
那音节拨不动一丝涟漪
在养着青苔
绿灰的湖
她说 /m/
然后她说 /n/
就是不动
/m/ she says
but then she doesn’t move at all
doesn’t even want to move
meanwhile that phoneme barely moves a ripple
‘cross the glaucous moss-
gluttedlake
/m/ she says
then /n/ she says
in other words unmoved
从《被动》的这前几句的译文就可以看出译者的足智多谋与作家的心灵手巧旗鼓相当。Bradbury 在全书中成功地运用翻译技巧,从不试图简化夏宇给读者设置的语言学迷宫。
过去几年,和风出版社出版了大量的翻译作品,也并没有要放缓脚步的迹象。2017年和风有几本诗集的出版计划。其中有杰出北京诗人臧棣的诗集(由笔者翻译)。臧棣的诗以有力的语言、独特的哲学论辩和离奇的浪漫主义著称。
《十月的献歌》译本
芒克的诗选也在出版计划中。芒克是20世纪80年代、90年代朦胧诗派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十月的礼赞》(芒克)由译者Lucas Klein 翻译。早前Lucas Klein 所译西川的诗歌获得了重要奖项——卢西恩·斯特赖克翻译奖。Klein 抓住了芒克诗歌中的严肃、直白,甚至天真,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从诗集的第一首诗《葡萄园》就可以看出:
平时总是在这里转悠的狗,
这会儿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一群红色的鸡满院子扑腾,
咯咯地叫个不停。
我眼看着葡萄掉在地上,
血在落叶中间流。
这真是个想安宁也不能安宁的日子,
这是在我家失去阳光的时候。
the dog that usually hangs around
has gone off who knows where
a brood of red chickens tramples through the yard
with their endless clucking
I see grapes on the ground
blood flowing on fallen leaves
this is a day that cannot find peace
the day sunlight was lost from my home
这就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译者(同时也是敏锐的读者、作家)的译文,他在翻译中运用了他渊博的学识和语言天赋。
正是这两者的相遇——最优秀的中国当代诗歌与同为敏锐的读者、诗歌爱好者的译者的结合,让和风出版社的诗集更加特别,更有价值。从成书就可以看出,这些书的制作从始至终都包含着书籍制作参与者深深的热爱。
和风出版社的系列作品是对当前中国当代诗坛最好的介绍。
顾爱玲(Eleanor Goodman): 诗人、作家、译者。她的译作《有什么在我心里一过》(王小妮)2014年由和风出版社(Zephyr Press)出版,获卢西恩·斯特赖克翻译奖(Lucien Stryk Translation Prize),同时入围2015年格里芬诗歌奖候选名单(Griffin Poetry Pr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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