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也有风雨也有晴

发布: 2016-10-01 08:45 | 作者: 黎江



        5
        现在收拾一下心情吧,看看海晏县西海镇究竟在哪里?它不是满街摊位的繁华集镇,不是过往商客的驿站,却是卧虎藏龙之地。就地形与地貌而言,这片土地基本属于丘陵起伏地带,既无崇山峻岭也无剑突之峰。海拔3300公尺,属于高寒地区。苍蝇蚊子蟑螂之类害虫几乎绝迹,但牧草丰盛,有小芦苇,茅草、长叶荻子和不知名的杂草,其间夹杂着一些小野花,真是一片大自然恩赐的天然牧场。遗憾的是,翠绿时间短,黄的时间长而又长。阳光映射下,尽显金银之色。正应了金银滩的美名。50年代后期,这里被选为核武器研制基地,从此成为戒备森严,密不外宣的神秘之处。上海电影制片厂曾在五十年代初拍摄过一部故事片《金银滩》,公映几年后在全国影院下线,从此销声匿迹,目的就是为了保密。
        到了夏天,金银滩十分美丽壮观,绿茵茵的草原上马莲花盛开,遍地的牦牛和绵羊悠闲地吃草。每年夏天有三、四个月,其余时间是白雪覆盖或荒原一片。对于习惯内地生活的人来说,这里并非易居之地。初到金银滩的人会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日常生活也极度不适应,譬如水烧到90度就开,没有高压锅很难做熟饭。尤其是几乎没有任何物产资源,所有的日常生活供应都要依靠内地运送。
        1959年初,首先是基建队伍神不知鬼不觉驻扎下来,开始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后续进者有几万人之多,其中有全国各地的专业军人两千多名,民工七千余人,建筑工人两千多名,经过实干劳作,五年后,221厂已经形成规模,包括地上和地下建筑、分厂和总厂建筑。主办公楼、大量的集体宿舍楼等,基层科研人员和工人大部分为单职工。还有邮电楼、银行、情报资料楼、程控电话室(与北京直通)、医院、学校、夜大、大食堂、小食堂等,各分厂根据工作性质有不同的建设,为第一颗原子弹研制和试验成功提供了基本的工作条件和生活保障。
        总厂电影院建得非常漂亮,即使在北京,当时像这样的影剧院也不多见。正门朝南,门前有一个平坦的大广场,拾级而上进入大门,接着入前厅,然后分为东西两道门进入正厅。分上下两层座位,座位是5合板铁架活动座椅,呈阶梯状,两层可容纳一千多人。两旁有很大的休息厅,舞台很宽敞,有几道垂地的绒质幕布,灯光照明也是当时最先进的。有了这些基础生活和娱乐设施,才有了后来的“草原大会战”。
        原子弹研制是项庞大的工程。需要协作的单位太多,工作性质不同,加上涉及的专业面太广,栋梁之才不可少,而砖石沙瓦同样不无可。像朱光亚、王淦昌、邓稼先、陈能宽、彭桓武等均是科学界的重量级人物,为596计划的实施做出了重大贡献,他们构成了军事科学史上熠熠生辉的星座。正因为有了他们和千千万万科研工作者的努力,中国才有力地打破了西方超级大国的核垄断和核讹诈,提高了国际地位。历史不会忘记他们。
        1967年氢弹试验成功后,221基地人员结构重新进行调整。不少人被调往四川的新基地,那里有相对更好的科研及生活条件。不少干部子女撤出大草原,分批回到城市。理论研究人员不再频繁出入基地。只有部分部分工程技术人员及专业军人留下来,有许多单位子弟接班当了工人。221厂渐渐转型为生产基地。文革结束后,随着国际形势好转及核试验的减少,221厂开始承担其它火箭和导弹的组装任务。但因为地处恶劣自然环境,1987年中央正式决定撤消221厂,在大草原存在了三十多年的第一个核武器基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此后,大部分人转移到新基地,少数退休职工住到西宁,其他职工在全国各地均得到安置,主要去向有合肥、烟台、潍坊、淄博、廊坊等。后来221厂所有建筑无偿交接给当地政府,成为海北藏族自治州的首府选址,自此,一个焕然一新的西海镇出现在金银滩上,作为教育基地向大众开放。
        据说在221厂工作过的人有时做梦都会回到那片美丽的大草原。 
        
        今天的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九院)坐落在绵阳市涪江旁边,依山傍水,景色宜人,给人繁荣美好的印象,这里生活着老一辈核武人及他们的后代。时代加速度变化,九十年代末,关于“两弹一星”的纪录片开始在全国各媒体公开播出,九院以往神秘的过去渐渐被大众所熟知。巴蜀大地的灵气滋润着这片土地,这个大型科研单位早已和地方人文气息融合贯通在一起。
        父亲退休后被不少外单位请去做顾问,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余热,到了晚年,回顾那些行旅倥偬的岁月,虽然对往事看得淡然,但唯一无法释怀的就是文革中的遭遇。那大概是一种亲历磨难者才有的感受:扩日持久的运动摧残了太多人的心灵,即便你性情通达坦荡,但在内心深处对某些事物仍留有自己的看法。
        其实我曾见过那个当年做为主要力量迫害过父亲的庄某。那是八十年代初一个夏日的午后,已经参加工作的哥哥带着我去院机关俱乐部看录像,在通往广场的斜坡马路上,哥哥见到那个人和另外一个叔叔在路边说话,属于无意中碰上,但我不知道哥哥怎么认出那个人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回四川,可能出差或是别的。我当时机械地跟在哥身后,我看见他弯腰捡起一块砖头。哥并没有说什么,但我也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那时我不懂太多关于大人的事,但我明白只要哥动手,我会毫不犹豫把石子朝那个人头顶砸去。但就在那一刻,和那个人讲话的叔叔用严厉而复杂的目光扫视了我们一眼,后来,哥就把砖头扔掉了。我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眼睛里掠过一道惊恐的光芒。
        那位用目光谴责我们的叔叔是跟父亲关系不错的同事,叫吴继良,也是九院早期的科研工作者。前面讲过,九院工作者除了本职工作的压力,还承受着常人难以知晓的保密压力,吴是组长,因为他的家庭成分偏高,因此对于保密问题特别小心谨慎。有段时间他患上一种神经方面的疾病,后来人们知道叫“强迫性官能症”。起因是有次他因故没能参加一个技术性报告会,过后他借父亲的保密本看会议纪要,第二天把本子还回。但过了几天,他一直怀疑到底还了没有,便去找父亲,父亲说还了,吴点点头就走了。过了几天,吴某还是不放心,又来找父亲,用急促的东北口音申明来意,他问:那天借你的保密本到底还了没有?你可别骗我。父亲说,真的还了。吴点点头走了,但过了一个星期他又找父亲,这次是请父亲务必按他设计的方法说。你按我的意思说三遍。他恳求说。父亲没有表露出厌烦,免得加重他的疑虑,于是就一字一顿地说:你、借、我的、保密本、已经、还给、我啦!连续重复了三遍。吴某每一遍都仔细聆听,总算放心了。
        
        时移世易,每个渺小的个人都被历史的洪流不断裹挟向前,每个人都受到时间空间的限制和世俗的限制,唯一不变的是人间总会有爱的存在。想到这些,让人既怅然又心生希望。
        一场巨大的伤痛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疗伤,几十年前的反思文学做了意识形态内的初步反思,很多深层次的真相仍隐藏在历史深处,因困缚于体制隐而不见。而新的思想需要有新的阐述,完成一次有意义的认知嬗变。期盼着会有那么一天,所有心存善良的人们能重新审视那段历史,也给后代一个清晰完整的符合人性逻辑的诠释。
        当我们聆听崔健的重型摇滚音乐,可以在《宽容》《一块红布》《盒子》《红旗下的蛋》等歌中感受到他对狂热年代的批判和隐喻,获得某种心灵的释放,杨乐使用了另一种叙述方式,殊途同归。音乐的能量可以抵挡一切。单纯听杨乐宁静淡泊的演唱,表面上已经没有了多少愤怒,他平淡如水的歌声似乎荡尽了世间尘埃和一切是非善恶与得失。他用音乐擦亮了那些朴素的词语,譬如:真诚、善良、坚强、快乐、智慧,这些寻常词在杨毅简单的旋律中重新发出光芒,透出温暖的力量。听杨乐,是一种无言的感动,让人在最艰难的时刻也对未来抱以希望。
        把往事写出来,将往事唱出来,让看不见的看见,听不见的听见。
        让被遗忘的抵抗遗忘吧。
        
        2016年7月
        (感谢网友九院子弟bob945 提供部分资料)
        
        
        

44/4<1234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