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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青青的艾草

发布: 2014-6-26 15:18 | 作者: 南屿



        春天,几场阴郁的细雨过后,那些在冬天看似凋零了的艾草,好像被注入了催发激素,尤如摇旗呐喊的士兵,一夜间,呼啦啦地占领了坡头、地角、河岸,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在风的闲谈细语中轻轻摇曳。
        艾草,在乡村人的眼里,视为神奇的野草。它可食用,可治百病,也可避邪驱鬼。在我国民间,有一句民谚:清明插枊,端午插艾。唐代诗人殷尧蕃的七律《端午》: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鬓丝日日添白头,榴锦年年照眼明;千载贤愚同瞬息,几人湮没几垂名。在我国关于艾草的文学描写,留下许多名句和对联。“ 菖蒲驱恶迎喜庆,艾叶避邪保平安”。“ 门高无碍齐公子,海阔难寻楚大夫”。很多地方的人们,端午插艾和菖蒲是重要的内容之一,有的地方用艾草制艾人艾虎;制成花环、佩饰,美丽芬芳,妇女们争相佩戴。中国地大物博,每一个地方的习俗不同,在我老家那一带,插艾不固定在端五午节这一天。凡是哪家有坐月子的女人,都在大门或月婆的房门插上一束艾草,防止邪气的入侵,毒害娇柔的小生命;乡村的母亲背着小孩外出劳作,或者徜山过水寻亲访友时,害怕在路上招惹上鬼魅之气,为了保佑陔子平安无事,都在背带上绑上一束艾草;刚出窝的小鸡小鸭,也要插上一束青青的艾草防魅。
        艾草有一种微微的苦味,和一种特别的香味。搓去苦水可煮汤、可清炒,也可掺上米粉做成艾粑,另有一番风味。我家乡那一带的村民,每到清明时节,祭拜祖先后,都要用艾煮鸡汤,那鸡汤有一种鲜明的植物的天然香味,让人回味无穷。然而这是一种很奢侈的吃法。据老一辈的人说,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难时期,由于饥饿,在青黄不接的季节,村里人只好用飞机菜、马屎苋、芭蕉头、艾草去充饥,这些野菜挽救了不少人的生命。
        艾炙,是民间医治疾病的传统方法,有着很长的历史。在乡村很多人都会艾炙的方法。那时乡村缺医少药,遇到屙呕肚痛,伤风感冒,麻痹血滞,根据人体的脉络进行艾炙。所以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只要你留心观察,他们的脸部或者手足或多或少都留下艾炙的疤痕。在我老家那一带,关于艾炙挽救的生命的事例不枚胜举,但最为经典的一个故事,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津津乐道地讲述,现在还记忆犹新。其实这个故事本身没有多少神奇,甚至很俗气,只是带有艳情色彩而已。但在闭塞的乡村,人们总是希望身边有一些桃花事来调节无聊和乏味的生活,那些有关艳情的故事,被那些大男人在劳作的空隙,或茶余饭后无限地放大和夸张,让其更加生动活泼,来显示他们口头文学的创作能力。孩提时,对于男热欢女爱总觉得是那样的神秘。据说有一对新婚夫妇,在一个细雨淅沥雨的夜晚,他们在床第中云雨,女的过于性欲旺盛,让自已的男人累趴了,那男人抽搐几下就不省人事了。因为这事羞于喊人,只好抱着昏迷休克的男人哭泣,半夜三更她凄惨的哭泣声惊动了隔离的家公家婆。富有经验的家公家婆知道事情不妙,撞开了他们的房门,看见儿子和儿媳赤身祼体在床上,急忙找来被子遮盖后,叫人去找来郎中急救。那个郎中很老练,用剪刀把遮丑的被子剪了三个洞口,把艾火点燃新粘到男人的尾榷骨,待艾火燃尽后,那个中风的男人慢慢地回阳了,是艾炙把他从死亡的边界上拉了回来。
        在我们村里,我的母亲和我的六姨,都懂得艾炙治疗的方法。每年清明过后,母亲就到河边把艾草采回来晒干后搓成艾绒,然后装到一个小瓶里,以便急时之用。某日,我的肚子疼痛得厉害,母亲就从柜子里拿出她的艾绒,母亲很熟练地用指甲挑出少许,轻轻的一搓,把艾绒搓成一条细细的约一粒米长的艾线,然后在我的肚脐边沿,贴上薄薄的姜片后,点燃艾线后贴到姜片上。我看着红光闪烁的艾火害怕极了。母亲就说,不疼的,一会就过去了。说来真是有点神,艾火灼过后,疼痛就慢慢消失了。在我的印像中,村里的小孩大多得病了,都来找母亲艾炙。我的六姨的艾炙技术比我母亲还胜一筹。记得我少年时和伙伴们在河里比赛潜水,不慎耳朵进水了抖不出来,一连几天耳朵总是嗡嗡作响,后来耳朵肿痛流浓。母亲只好叫六姨给我治疗。六姨在艾炙时很神秘,她不准任何人进入房间观看。她叫我仄身躺在床上,用一把鎌刀架在我右耳上,然后用艾火炙那把鎌刀。等艾火燃尽后,六姨用黄色的草纸搓了一个拇指大的纸筒,把纸筒的烟和气体吹到我的耳朵里,立即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进入我的耳孔,顿时感觉特别的舒服和温暖。然后六姨双手合十双目微闭,面朝西方喃喃自语,不知说了些什么?这个过程就十几分钟。然而第二天我的耳朵肿痛就慢慢消失了,几天后就不流浓了。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不把六姨的技术偷过来?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傻仔,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永远都不是你的。母亲的话让我似懂非懂,就像远山那一片朦胧的雾霭,飘渺而神秘。
        去年秋天,我回老家办事,去看望100岁的六姨,她已不识人事,每天就静静地睡在床上。她的吃喝拉撒都由退休的二表哥照料。在闲聊时说到六姨神奇的艾炙技术,是否传授给他们?表哥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当时觉得十分遗憾。今年春节前六姨仙逝了,这种艾炙的方法也随六姨而去了。
        春日,站在北仑河的岸边,看着一丛丛一簇簇青青的艾草,铺满了河边,风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艾草这种在南方的乡间,司空见惯的了野草,它倔强的生命力,诗意般的生命意像,让我由衷地产生深深的敬畏。时至今天,随着科学技术的不继发展,医学技术的日新月异,艾炙这一民间传统的医学技术也随之消失了,但是青青的艾草,永远不会从我的内心上消失,它已深深地潜入我的血脉。记得我在多年前写过来一首拙作《遥远的北仑河》,我用诗歌的语言和意绪虚构了我晚年的生命的景像。
        
        …… 
        我们相偎河边
        观河水
        由瘦变肥由肥变瘦
        从清至浑从浑至清
        目光追随江鸥
        无拘无束的飞翔
        用轻柔的翼裁剪烟雨
        读渔火悠悠缝补黑夜
        用密密的针脚摘
        摘一把艾草搓洗身体
        漫长的夏天
        痱子不长百病不侵
        我们一天天老去
        是那条河的
        第三条和第四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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