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之咏》
之字好写。
写不好之字的人，
就是睁眼瞎的穷跛子。
我睁眼瞎已经很久了。
我看见的，
都是我不想看见的。
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广袤大地上的
两个字。
看见了两个字里的
牵豕溺水的人，和
抱玉焚火的人。
而豕在屋下，
玉在怀，
就是家国啊……
2013-10-22
《悖论的终极拷问》
正确，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东西
它猛于虎，酷过鳄鱼
充满骄傲，却丝毫没有信心
在正确的导引下，有人
大笑着把戏演了
卸妆后却开始哭泣
躲在角落里的哭泣，我见过
不止五十次
不止五十年
多少人厌恶它的传令和导引
一如厌恶餐桌上
飞来飞去的苍蝇
但苍蝇尚且可以打死，或在严冬
来临之前自行殒命，而正确
你能一棒子打死么
如果谁打死了正确，老聃也会欢呼
从两千年前——
从地底下——
2013-11-1夜草
《惊鸿一瞥：饯行》
在歧路的岔口，我掰开黎明为你饯行，这饼
各取一爿：
大的，伴你风餐露宿；
小的，陪我消磨余生。
我老得不能再老了。像一口黑锅，坐在火上
静候乞食者络绎而来：取走原本为他们
烹制的美味佳肴和奶酪，取走可以
储存更久的芝麻、果酱、茴香和盐巴
甚至取走这口锅，连同布袋和尚也看不见的跳进
炭火独舞的这颗心——它只属于错得不能
再错的一次宏大邂逅，属于云把羊群
牵到大海去放牧的惊鸿一瞥……
2013-11-5夜草
《冬日加冕》
总在好的面前任由坏的驱使
也总在登顶之后
向一湾溪水致歉
满坡的蕨类兄弟都是我的亲戚
上苍把奖掖它们的天光
也加冕在我的头上
伸开双手，蝴蝶就来了。仿佛
迷醉我的仲春只在
某个冬日下午呈现
路边的石楠已亮出花椒一样的
籽粒：我愿意就此睡去
听火焰被寂静淋湿
2013-11-15草
《一生》
——祭奠一位诗者
我不曾写过一首好诗
但你写过了，今天我读你
我不曾有过一次死亡
但你死过了，今夜我祭你
一炷香，两支烛，三鞠躬
蓦回首：人的一生是多么短暂
而有时一夜又是多么漫长
长到足够让我们回忆起快乐的一生
2013-11-24
《切肉》
事情远比想象的要糟得多
就是说，你一刀下去
切掉的不是肉，而是手指
血，哗啦地就跑了出来
河流也就这么跑了出来
它们都将漫过田野
土地：一块更大的砧板
耕耘者都在切肉，或者切心
但往往切下的不是肉，而是头
切与被切，砧板都是现成的
刀与肉的关系也会随时转换
当你来不及想而事实已经铸成
2013-11-25夜草
《高塔举起低谷》
你有理由相信：凡表面
拒绝的，大多是内心所向往的
正如足与路的角力，树与根的背离
每一次完成都是一种丧失
每一座整体都是一个局部
循环往复，高塔举起低谷
2013-11-28夜草
《水与火》
如影随形，说爱说恨都会拽紧
这四个字。你服了，不想佛事
但圣经捆着你，希伯来人也捆着你
念叨耶利米，吟诵摩西，想起约伯
以及水：噢，水一再强调是水，火就来了
火来得不够，水就反复强调下去……
2013-11-29草
《英雄的完成：纪念纳尔逊·曼德拉》
抚摸相伴二十七年的铁窗
像抚摸结疤后的伤口
他相信只有宽恕
才能熔尽那些禁锢自由的监狱之铁
同时也化解了阻碍灵魂的内心之牢
他超度了。从被终身监禁
一跃为国家元首，耳畔
响彻胜利者的欢呼，但
他却说：我老了，该回家了
自由，曾经来得如此之迟
以至他额头上的皱纹
犁一样划过他祖国的肌肤
深深嵌入黑非洲最南端的好望之角
让光辉岁月定格为海上航标
如今，在两大洋合拢的怀抱里(1)
他已放下95岁的残躯
归家了：永诀肉身，只带回一颗心
而这时节，恰是他祖国的夏季(2)
有一种温热正漫过北半球寒冷的冬天
2013-12-7草
注(1) 南非共和国的东、南、西三面为印度洋和大西洋所环抱
(2) 公历12月和1月是南非的夏季
《飞翔》
今晚，隔壁的猫在打鼾。月亮
不偏不倚地挂在中天：有一层白色
晕圈围拢它，幻觉中还有成群结队
的蓝歌鸲无声地穿越过它——
那是某个深秋暮晚，还是那匹月亮
悠闲自得地骑在中天：突然我有了
飞翔的感觉，想象中我从很久以前
的红浆果枝头跃起，一下就穿越了
黑夜的马群，和黑暗本身……
2013-12-14夜草
《冰点》
整齐，始于一次击鼓。而
没有缀住手的整齐
始于一场消失
雪落下来前，已经预购了消失
购单就存放在我的行囊
我一直秘不示人
满世界的霾和艰涩的脚步
构成另一种消失
宏大，并且罪恶
遥远的喜马拉雅扯开一匹幕布
佛在其上隐现
搓动一串念珠
冰点已至，雪还没有落下
我每天听着空气中的介质
絮说过往的历史……
2013-12-21草
《行走》
在人世间寄身，你获得
行走的机缘
行走：是风在行你，路在走你
风，本是你
内心的魔兽，进进出出。路
却是双脚的寺庙，佛陀
就嵌在你的裸踝上
行走——
每一个脚印里，都有小僧禅坐
风过，每一次拂面，总有梵音回荡
天宇暗下来的时候，你
还在行走
从菩提花开，到银杏挂果
山门始终开着：候你——
2013-12-24
《诗是一生腹稿》
诗是一生的腹稿
有时要写出来
有时只需压在心底
诗是黑夜里兀自汹涌的大海
被自己撬动
被自己平复
海平面上站着安静的哈姆雷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