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诗选（49首）
发布: 2014-1-02 19:30 | 作者: 黑光
《爱与恨》
爱么？你的爱
死过之后又回到你的生命体中
恨么？你的恨
从未诞生却已强占了你的襁褓
无辜者
你是被监狱宠爱的囚犯
无良者
你是被医院解雇的病菌
且言，释放困于穷尽
且信，救赎耽于梦中
最终，爱与恨沉陷江湖
一个谎鞭痛一个世纪
2013-7-25
《一场“没有终结的战争”》
——写于朝鲜停战60周年纪念日
不宣而战
一个民族北方一邦
强行跨入南方一界
你厮我杀，血肉横飞
然后，美国人介入
然后，中国人介入
然后此消彼长，拉锯扯锯
然后魂飞魄散，天翻地覆
然后谈，然后停，然后回归起点
几百万鲜活生命消亡之后
三八线两侧的北方和南方
一个仍称朝鲜，一个还叫韩国
六十年过去了
还是停战，没有终战
不觉中——
核子阴云曾几度密布半岛天空
这场没有终结的战事
北方冠名“祖国解放战争”
南方定义“韩国战争”
中国统称“朝鲜战争”和“抗美援朝”
美国简称“韩战”或“被遗忘的战争”
2013-7-27凌晨
《剪裁时光的三把剪刀》
三把剪子同时剪裁一张稿纸
旧剪子剪去了旧时光
新剪子裁下未来岁月
半新不旧的剪子只剪裁当下
当下，我是稿纸中央最冏的一个点
磕磕绊绊，经过了晦暗与繁缛
结结实实，正趋向明朗和简单
悠哉游哉，酷似某胜利者的石膏假相
我想，我该不是已经糟朽了吧
尽管我的生辰尚不及五十有五
我的心理年龄更不到老气横秋
但，为什么我会同时想到三把剪刀
2013-8-6凌晨
《和五门先生侃匈奴人》
五门先生师出名门
现在仍镇守着五门
五门者也，客厅作了书房，周围倔犟地立着
客厅门，厨房门，厕所门和大小卧室门
有天朋友小聚
席间侃到匈奴人
我说，曾经
或者公元前
他们黑旋风一样
由漠北袭来，直指长安
又大海退潮一般
连帐篷、马匹、弯刀
齐刷刷地甩回漠北
月光下——
他们鼻梁硬挺，胡茬闪亮
绿莹莹的虎狼牌饰
系在腰间，恰似虎狼
这时候，我的朋友
五门先生插话了。他说
从遗传学和面相学分析
我们中间应有一个半匈奴人
一个是徽州美女小杨
剩下半个是长安黑光
听罢此言，好像有点眩晕
好像一枚月亮吊在汉朝的竹竿上
2013-8-8
《我是谁的同类》
清晨
所有被弹起的肢体都要和巢穴告别
属于人的，朝路上去
属于鸟的，向天空去
属于鱼的，到水里去
经常
我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是鸟还是鱼
倘我曾走过几千里路，幸运之至
倘我曾飞过几重云天，幸运之至
倘我曾游过几多海洋，幸运之至
但倘若这一切我都不曾做到
那么“我到底是谁”的选择
就会变得异常愉悦并简单
我想我应该是一条蚕
终一生都在寻找桑叶
2013-8-11草
《黑，是那么持久的一个存在》
你老实呆着吧
呆在逼仄的黑匣子里
只须说：
咱好好地活下去
活到不想活为止
当然，时间不可能忘记
在她低垂下去的眼脸上
有你深植的裸根
当然，死也不可能忘记
在天塌下来的空场上
有你新筑的家园
而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那些全部丢弃的
还要全部捡起来
被生命，也
被时间
2013-8-16凌晨
《没有一块石头留在石头上》
水不能喝了，牛奶有毒了
刚刚诞下的健康婴儿
被硬说成病婴，死婴
他们偷着拿出去卖了
深更半夜，我读塌报纸一角
读出钢筋萎靡，玻璃粉碎，读到先知
宣喻报应之日：飓风卷走大厦
“没有一块石头留在石头上”(1)
（1)：语出《圣经·马太福音》24章2节
《历史就这么一点破事》
站好了
齐步走
接下来是刀光剑影
历史就这么点破事
攒久了便自行爆发
让天空飘扬碎屑，大地落满纸花
只是
我已从“我们”中间脱身
而你总想着加入队伍……
《宇宙的真理》
有个真理，累死累活
奔跑在主义的道上
跑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
真理的脚下，蚂蚁集会
我听到它们引吭高歌：
“我们沐浴着宇宙的真理”
2013-8-25
《偈语》
1、
让神犯一次百年大错
让大错铸成千尺楼阁
让我栖身在楼阁里面
风吹不倒，雨淋不塌，地震不陷
这大错，这上帝的手笔，这邪恶的建筑
每块石上都写着“圣洁者，请远离此地”
2、
像勺子一样的元首
在人民的大锅里
再次舀起了他想喝
也最习惯喝的汤
记忆，在崩溃后面
在堆满亡灵的地窖上方
那丧失道路的鞋子
正从前线溃退
3、
波涛摔折了它的腿
大海拧弯了它的腰
黄昏躲进了它狭小的巢
生生不息被
死死缠住了
4、
好要恭维好
坏要赞美坏
好坏本是一样东西
迷惑的心
一次次逾越忍耐之巅
却摔死在救赎的崖下
2013-8-21草9-2修订
《决斗之士》
——写给菲德勒三兄弟和他们的老板毛瑟
马厩砰然颤栗
路还没有醒来
走在“走”的堆积层中
开始发酵，流泻……
一叶摘下秋天
一壶酒香扑鼻
两支对射的驳壳枪
击落一个早晨
2013-9-13
《父亲和女儿：彼此心上的故乡》
——遥寄明尼苏达（之二）
在时间洼下去的湖泊里
父亲船和女儿船同时
抵达：两支桨同时
划响一条河的记忆
嗯，这是条血脉之河
女儿的曾祖父搁浅在五十六年前
女儿的祖父停摆在今年春天
长空下，悲情和伤怀垫高了河床
而时间依然安详，温暖，敞亮
它娓娓地告语：只要还有水
还有阳光，父亲和女儿
就是“彼此心上的故乡”
2013-10-7凌晨
《心上和纸上的阿斯加》
——为诗人东荡子祈福
诗人安息，
或者，
他只是小睡了一会儿。
在睡眠时取下的，
他放在心上；
从心里流出的，
他放在纸上。
满纸金黄，
衬亮了人子四周那么多
小小的寂静和小小的黑暗。
让他睡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夜空闪烁，
阿斯加的秋天，
还是那么深邃，美丽。
2013-10-13凌晨
《古塔》
——编撰《文物志》随感
古塔，貌似雄伟
就立在那里。
你去了，它在；
你不去，它还在。
有人假装不去而去了那里。
假装地
数它的叠涩出檐，
数它的单抄斗栱，
数它的菱角牙子，
以及它的
层级，券洞，阑额，倚柱……
数累了
就假装地趴在宝珠顶上，
赞美两句，或叹息一声。
而去年的燕子
被节令召回，
它们盯着古塔
盘旋，俯冲，昂起，穿越……
它们是自自然然回来的，
不像我，是被迫而去的。
去了就要假装，
并以假装，数完我的一生。
2013-10-18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