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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西兰野游记

发布: 2011-5-26 22:33 | 作者: 胡仄佳



        在阔大草滩上过浅河溪流,随着小路走,不时见到蹄类动物的粪便和蹄痕,偶尔还能看到一大片草被压平,似有庞大动物在此过夜的隐喻。人说这一带有野山羊和麋鹿出没,猎期到,猎人们会开着直升机去有限度地猎杀。一路注意观察,却没见到活物身影。 
        在大草甸旁的山崖树林处休息,费劲走到大树下,才发现那里竟藏有一间上锁的小屋,看标志牌,那是为国家公园管理人落脚而设的,屋里有两张上下铺,好久没人光顾。在小屋外煮食,省着切几片香肠黄瓜配韩国方便面,一路辛苦有肉食新鲜蔬菜很来劲。随身带了些雀巢袋装咖啡,可散装的奶粉品质差,喝完咖啡,杯底总有奇怪的沉淀物。携带的食物很重,每消耗一次背包就轻松一点,多了热量又减轻了负担,每顿饭吃得真是快乐。 
        再出发前仔细看地图,才发现这片地貌高出来地方有很多暗溪,怪不得那么溼润难走,地图很清楚地标明沿河一带行走比较安全。收拾好所有垃圾放进塑料袋塞进背包,回到河岸附近继续前行。雨忽大忽小不停,皮靴裤子全溼透了。 穿越几条河溪就知道,水流急处,激起汹汹浪花的水下大石是可信赖的,那平静水面反而深不可测。登山杖再次发挥作用,要没它们支撑稳住负重的身体,激流中站不稳被冲走的可能性极大。不由得想起以前去国内的峨嵋山青城山,游人们总是随手砍下折断山上的树干藤条作临时手杖用,下山后随便往山边抛弃的镜头。国内的树这几十年来越来越少,是国人很少为子孙后代着想的必然结果。这种轻便高强度的铝合金登山杖,中国完全有能力生产制造,怎么也比乱蹧蹋树好。 
        直走到下午五点左右,决定在河边草滩上搭帐篷过夜。 
        搭帐篷的地方选在高出河谷很多的山坡几块巨石旁,飞快搭好帐篷去河边取水,立刻发现有好长一段高低不平草地要走不说,南岛自然中最可厌的小生物——沙蝇——成群地多!草深之地、河风不到处是牠们的天下。这芝麻大小的吸血鬼,发现停止移动的活体就飞来,重重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张嘴大口狠咬,咬得生痛!我还对牠的毒素过敏,抓痒一把,大包块就鼓起来。搬到河边上去是上策,至少河风会帮我们驱赶这讨厌的生物。 
        很快寻到一稍高出河岸的平地,不知多久前洪水泛滥过,卷起的树枝杂物线恰好在这块平地之下。没大洪水到来,帐篷扎在此该是安全的。新买的帐篷设计巧亦轻,两人各手提一角就整体从半坡上移过来,打好地钉固定住四角,把背包藏在帐篷外层雨盖下,放好睡袋衣物到帐篷里去。脱下一路叽咕水响的皮靴袜子,小腿和脚已经被水泡得苍白无一丝血色。 
        峡谷里的水却是可直接进口的。我们从山上溪流、从河里接水,转身就倒进嘴里,舌尖口腔品不出一丝异味的纯净。沙蝇还是跟着前来骚扰,放下长裤腿穿上溼袜子,用河水洗净满脸的汗雨,赶快煮好简单晚餐分食。钻进帐篷拉好防蚊门链,躺在晚上九点还透亮的帐篷里,听雪河流水气势地隔帐远来远去,那声响无情亦有意,夹带着清凉威严,我眠如蝉蛹。 
        半夜突然醒来,是雨点敲鼓。再醒几次,心下担忧大洪水来。细听河流水声势节奏未变,雨却一直下起来。在小帐篷里听雨无比寂寞,峡谷里了无其他生命动静,雨声河流声的协奏曲如魔咒,把人钉在小帐篷里动弹不得。 
        昨日在路上见到只假装负伤的母鸭子,拚命想把我的视线从牠河滩窝处引开,牠哪里知道我根本没法飞过那汪深水去的,虽然我满心好奇。两只羽毛黑白色相间的大鸟,从河对岸远远掠过,该不是喜鹊吧?还有很多小小的蝴蝶在迷离荒草的雨中飞飞停停,很迷人。我们遇到过两对在苍茫山水中自得其乐的背包客男女,在雨中停下聊天,老熟人般互相交换情报,哪里可以搭帐篷?哪里的路不好走?像荒原上的远古人类一样交谈。在帐篷里熬过中午不见任何人出现,这雨还要下多久?要是留在原地再露营一晚,万一有大雨洪水怎么办?还是决定离开,迅速从里到外收拾好一切,再看对岸那簇被我当作水平面升降标志的野草根部已被河水淹没,水位升高了近二十公分。 
        第一天的阳光,第二天的小雨中行,都不如这第三天彻底透溼的雨水行,半小时内蹚过不下十次水后,我放弃了暗暗计数的打算。草滩尽头是一片大森林,山势不很高陡,有十五条记录在地图的大溪流需要蹚过。连夜的雨把所有溪流的尺寸都放大多倍,满山流水自由释放,无处不在地流淌,山林小路几乎全部被水覆盖。山上的瀑布多到难以想像的地步,几乎每座山体上都有同挂五、六条大小瀑布的奇观。而瀑布的出口,已经壮大成绕不过的河流。蹚过深及大腿根的激流的惊险画面一再出现。终于平安过河。 
        那天傍晚遇到一个人,一位打扮得像去参加林中午餐般精致的年轻男人,干净得体的红色短袖衫塞在褐色的短裤腰里,背只小小的背包,皮靴干净得像刚从家里出来。在一小山崖口我们相遇,告诉他前面凶险的溪流情况,他的反应是很开心地连说「酷!」他给我们的好信息是,再走四十五分钟就可看到两河交界的小屋了,其间仅有一条大溪流须蹚过。小屋里有一家四口人在那过夜,很可爱的一家人。说完,他很轻快地消失在我们来的路线上,而我们花了一个半小时才走到那座小屋,蹚过的大溪不下三条。 
        那对父母和他们两个可爱的十来岁儿子,烧旺了小屋的炉火烘烤他们的溼衣裤鞋袜。跟他们聊天才知,那路遇的小伙子是个教徒还是资深旅行者,他独自轻松地从西伯利亚峡谷走来,他的背包和野营用品全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极轻便实用。而这关系亲密的一家子已经在国家公园里走了一周,还要继续行走一周呢。 
        这是我们在国家公园小屋的最后一夜,那晚睡得很安稳。这二十六岁的小屋非常整洁舒服,使用规则纸片贴在墙上,说不能在野外点燃明火,离开小屋时要将炉里柴炭放进可密封的铁罐子,保持小屋的干净等等。所有旅者果真是带走所有自产的垃圾,擦干净洗碗槽和桌子,收拾好炉子,关好门窗才离开的。隔天清晨那家子离开小屋后,在留言簿上读到他们几句话,告知管理者在屋外发现黄鼠狼的身影路线,建议安夹子捕捉这个不受欢迎的外来生物;他们还留下一大口袋食物在厨房一角,供数天后当他们返回这间小屋时食用。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浑身干干净净地登上快艇从水上回程。三夜四天的野游转眼就结束了,自己都不敢相信没摔跤没掉下河溪没出一点事故、照片拍得不算很多但美景也没放过地平安归来?在疯狂刺激突奔的快艇上,回望身后渐渐远去的大山顶上的冰川,人还在雪河上,却已经开始怀念那过去几天简单到极致的纯净日子了。在那四天三夜里,几乎彻底忘记了尘世的烦扰喧嚣,一心一意地走路看山观景,很累但极开心。想起很多人花大钱出游,大部分时间却花在睡觉打牌吃饭购物上,与纽西兰孤独但自在的旅者之间,真是隔着远比大洋还深的鸿沟。 我对自己说一定再回来的。这国家公园是Mount Aspiring National Park。(寄自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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