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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城门开》笔记

发布: 2011-5-12 21:33 | 作者: 梁小曼



        从“光与影”谈北岛的诗意语言
        
        《城门开》收录了18篇文章,每一篇都独立成章,各具主题。除了诗人的爱情,此书几乎涵括了诗人童年、青少年时期的北京生活。作为一个热爱写作的读者,关注诗人的切身经历之余,我对北岛的语言更为重视。散文写作中,诗人的优势是不容置疑的。自古而今,语言的魅力,在于活水长流,能从平常之语中翻出新意,让语言与事物,语言与语言之间的关系重组,如万花筒之多变,如自然界之无穷。而诗歌的本质,是让语言浴火重生经久不衰,是语言艺术的殿堂。除了诗人的优势外,北岛还是资深的摄影者。这些年来,无论走到哪里,都必然带着相机。摄影,就像绘画一样,它迫使人们以一种不同的眼光去观察世界。北岛的影像作品和他的语言一样,也处处体现了那种独特的、注重细节、善于变形、富于想象力的艺术才华。
        《城门开》的开篇之作里,诗人回忆了老北京城与光影有关的细节,将那些依然属于前工业时代、久违的生活意趣带回来(如胡同里路灯少,孩子摸黑玩迷藏等),并以诗人独特的观察力和诗意的文字诠释了最常见的事物。北岛的北京,是从“光和影”开始:“在儿时,北京的夜晚很暗很暗,比如今至少暗一百倍。”而2001年的北京“就像一个被放大了的灯光足球场”。阔别多年 后重返北京,让诗人大为触动的,首先是映入眼帘那无边无尽的灯光,而直接的效果是黑夜,消失了。这段文字引发我的回忆:几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乘坐一架波音 飞机掠过太平洋,进入洛杉矶的上空。从机窗望下去,是连绵不断无边无际的一个发光城市。灯光抹杀了城市的细节,让我产生错觉----仿佛下面是非人类居住 地,而是一个外星空间。
        黑夜消失了,意味着星星也随之消失,还有那些会发光的虫子和只有在黑暗中才讲述的故事......想想,文学的传统自古以来,就离不开黑夜。诗人,更是离不开星星和萤火虫。
        如果说,一个发光的城市意味着富裕的物质,那么在诗人眼里,它也是诗意的消失,一种古老的生活趣味的灭亡。多么奇怪的是,光明,一直以来都是美和善的代名词。只是,在一个后现代城市里,它的身份被篡改了。
        “大雪是城市的幻象,像一面自我审视的镜子。很快这镜子就支离破碎了,转瞬间,到处是泥泞”--这样的句子,犹如音乐的章节里的一段短小动机,它与主旋律无涉,却往往以它出人意料的美深入人心,何况,它还富于哲理,具有浓厚的现代诗意。将“大雪”比喻成城市的幻象和一面自我审视的镜子,是给自然界的寻常现象“大雪”营造了戏剧意味(城市的幻象)和哲学意味(自我审视的镜子),是诗人从传 统里继承了与“雪”有关的审美并进一步演化。农业时代,人所居住的环境开阔,即使在城市,容积率也相当低,一场大雪铺天盖地下来,将世界缩减,节约,化作 零。遂与人空旷寂静孤独之感。而现代城市自是与这种意境不相容的,冲突的,因此有“城市的幻象”一说,并以此化出“镜子”的意象—它的基本功能岂不是自我审视吗
        诗人曾说过,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在我看来,这句话也可以这么理解:一个人并不需要走遍世界,才能“看到”世界。世界,它不仅意味着宽度,还意味着深度。所以,一场大雪就呈现了一个独特的、多维的世界。北岛的北京,就是攫取了记忆中的浮光掠影和围绕身边的故人旧事,借诗人的小世界呈现了一个不再归来,已消失于时间背后的老北京。
        细节是魔鬼---这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既适用于文学也适用于电影,例如,著名的波兰导演基耶思洛夫斯基,就是一名擅长在电影里堆积大量诗意细节,从而让影像的诗意逃离情节束缚而独自冉冉生长的艺术大师,他的影像风格充满不确定性,同时意味深长。北岛的散文从不缺乏细节之美:“乌云压低到避雷针的高度,大树枝头空空的老鸹窝,鲜艳的雨伞萍水相逢,雨滴在玻璃上的痕迹,公告栏中字迹模糊的判决书,水洼的反光被我一脚踏碎。”
        这分明是一组蒙太奇镜头。其中,“鲜艳的雨伞萍水相逢”和“公告栏中字迹模糊的判决书”两个意象的并列尤为笔者所喜爱。是那个荒诞时代最佳的注脚。动荡不 安的岁月里,那些宣布某个个体命运的判决书,被雨水打得字迹模糊。但那模糊真是雨水带来的吗?不是。而街上,鲜艳的雨伞却如花朵一样雨中绽放,并在相互的 萍水相逢中营造那不存在人间的诗意和温暖。为何独独指出雨伞的鲜艳?而不是其它?从安东尼奥尼的纪录片《中国》可以看到,六七十年代的北京,人们只能穿灰 蓝色的衣服,不分男女---在那个沉闷单调的时代里,鲜艳的雨伞就担负起意料之外的使命:为诗人的记忆增添一点小资产阶级色彩,那意味着人生有追求丰富多 彩的权利。
        写以上文字时,笔者还想起北岛的一幅摄影作品《家》----雨水流淌的玻璃窗后是隐隐约约的房子,房子里亮了一盏灯。无论是文字,还是影像,再宏大的命题 都离不开细节的支撑。“家”被一盏灯所燃亮,而北京,通过诗人的敏感和细腻,藉着寥寥几笔,就道尽了那阴沉和明亮的秘密。《城门开》里,如此意蕴丰富又意味深长的文字俯拾皆是,尤其在前面借物写人的几篇,例如“光与影”、“味儿”、“声音”等。在这些文章里,诗人以最开放的 姿态,全面启动他个人感觉系统,去感受、观察和思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反映了诗人对世界的哲学认识,并坚持以诗意的方式去表达,形成了极具北岛风 格的文字。

        结语
        
        城门城门几丈高?
        三十六丈高!
        上的什么锁?
        金刚大铁锁!
        城门城门开不开?

        这首童谣,被北岛当作前言放在书里,也是书名的出处。流亡者渴望归来,却遇到一个紧闭的城门。它是波塞冬的咒语。是一个流亡者的梦魇。
        “封锁的城门,请开启吧,我是你的儿子。”这一个略有秋凉意的清晨,捧读《城门开》,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南方徘徊的诗人,正对着镜子,默念他心中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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