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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三维二维之间

发布: 2010-2-24 10:08 | 作者: 翟永明VS朱成



 

翟永明:怎么做德阳“艺术墙”的呢?

 

朱成1988年德阳政府通过建委请我去装饰一座挡土墙。他们想让我做点“九龙壁”之类的装饰,因为我1985年得过奖,在这方面有一定的话语权。我认为,应该做传统的、生命的,人与自然的生命之歌、人与传统古典、人与三星堆整个文化结合。我认为工业城市不一定就是奔向起重机,奔向工业,奔向重型机械厂。

 

“艺术墙”做出来以后影响很大,被评为全国优秀奖。

 

翟永明:当时在德阳,这是最早以艺术的形式来创作的一个城市雕塑。

 

朱成:工程的规模很大,我的画占的比例虽然不大,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创作的《生命之辉》和与何多苓合作的《智慧之光》。我们1989年进入创作,1991年完成,耗费两年。从城市雕塑到社会雕塑再到公共雕塑,跟几千个立方的石头,上万个工人石匠合作。城市雕塑最大的意义是把城市雕塑变成社会的雕塑,调动了整个财政的投入,像修长城一样带动了城市的产业文化。

 

翟永明:谈谈你九十年代以后的创作雕塑,有没有大的转变?因为九十年代之后你的个人作品作为当代艺术变化很大,而此时,雕塑界也有很大的变化。

 

朱成:雕塑的变化应该比油画早一点,但是雕塑的发展比油画慢,对于“当代”这种概念,与时代同步的原因吧,永远有些东西不是个人能够左右的,虽然自己还做公共的作品,但是公共的东西不能把文化藏进去,所以要寻找个人的完全出自内心的作品。八十年代后期我就开始做一些乌木的木雕。当时用传统和现代、西方抽象和传统建筑的构成结合,做了一些作品,后来有了一定的资金,又开始做铜,做了《天姿》等一系列作品。我一直在公共和个人的作品里面找一些平衡。

 

翟永明:我觉得你比较大的变化是成都国际会展中心那件作品,是你比较大的转变,而且不仅仅局限在雕塑的层面上,也有些装置艺术的元素在里面。你自己当时有没有很有意思的想法,想要怎样做这件作品?

 

朱成:其实我很多阶段的转变都是偶然的、被动的,被动之后又迅速变成主动。当时是在无意中有一个工程师找到我,当时他就指着成都国际会展中心16的空间,请我做一件作品。

 

翟永明:在这个16的空内,你为什么突然想到做那样的一件作品呢?

 

朱成:那是一个酒店的大堂,16的大空间。刘家琨提了一下,建议做一个悬空的雕塑。我立刻想到,几乎是脱口而出:成都是锦官城,“织机”是一个很重要的元素,把织机悬挂起来,由现代、大量西方的东西构成,再将中国古建筑的斗拱穹顶结合起来。

 

翟永明:《织机》之后是什么作品呢?

 

朱成:《璇玑》。就是我提到要在成都会展中心做一个与《织机》有呼应的作品时,当时你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璇玑图》,你说这是你少年时代有过极深印象的回文诗。因此我想要用一种非传统的、有当代意识的艺术形式来表现《璇玑图》、制作一个与当代技术有关的作品。

 

翟永明:后来做到多长多宽?

 

朱成:有十几米。不锈钢镜面,一个厅的穹顶装满了。都是《璇玑图》里面的诗,原本一直设想要有一个电子触摸屏,让来参观的每个人还能按照自已的想法、自已的趣味、自已对诗歌的理解,任意地去对《璇玑图》分句列式、肆意组合,可以与人们互动。但由于技术原因,到现在也没完成。

 

翟永明:我觉得做得很好的艺术作品,应该跟整个社会互动,也应该与时代发生关系。

 

朱成:我对墙以及对传统材料的使用,在传统里面来做现代性和当代性,我还是比较有独到的理解。后来我的雕塑慢慢扩大,也做一些历史文化的保护,对传统公共雕塑、户外雕塑,再到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

 

我的创作不拘泥于某种系列,有时候需要不停地转换,找到我的空间理解:传统建筑,古典建筑,还有收藏。

 

翟永明:那你怎么看现在的当代艺术?当代艺术中的雕塑有了很大的改变,你说过去的汉白玉相当于传统材料,那么现在雕塑家使用的材料则很多都是全新的。可以这么说:雕塑的前卫语言跟材料有极大的关联?

 

朱成:所有材料都可以用,关键是艺术的当代观念,我还算是比较传统的雕塑家。在中国还是有各种各样的变化,不局限于城市空间的变化,而是通过艺术家的各种方式。

 

翟永明:你常说的“雕塑二维半”的概念是怎么一回事?

 

朱成:我的绘画和雕塑有三维跟二维,毕竟二维绘画是我早期的积累,是很难摆脱的。尽管我中间迅速跳到三维里面,实际上我做的雕塑永远怀念二维平面。《千钧一箭》有时候只能贴墙面展示,就是因为从侧面看上去就是一根线。甚至有人评价那不是雕塑,后来才知道这个方法实际上是我的一个特色。半维这个概念是后来总结的,最早没有想到半维,只想找0.60.3这种关系。半维恰恰是在三维长宽高逻辑里面和二维长宽的关系中,比较自由的空间形式,同时又可以是平面。这样凭借雕塑特殊的经验找到的一种形式:把雕塑跟绘画结合起来做。

 

翟永明:最早有二维半这种形式是在什么时候?

 

朱成:《千钧一箭》、《月亮女儿》都有二维半的概念,有平面跟三维之间的关系,属于空中绘画的概念。想到线形的空间的绘画,凌空的东西在里面,有引子在里头。

 

翟永明:那二维半的概念就是空中绘画?

 

朱成:空中绘画!膨胀的二维,收敛的三维,德阳艺术墙就是有这种,收敛到墙壁里面去,我想摆脱二维、三维这两个局限,找到中间的空间概念,有绘画的、也有雕塑的影子。包括《天机》这件作品,贴到穹顶上一个混沌的东西,不完全是立起来的。一团红色的东西,你不可能看到每个细节,每根柱子,感觉就是一泄而下红色的一团。

翟永明:收藏跟你创作有没有关系。

 

朱成:收藏跟我的创作过程同步,最早是收藏传统民俗,我大量收藏石刻。因为我从事艺术创作的前三十年都比较西方化,三四十岁之后才对中国传统古典慢慢理会,因此民俗艺术语汇杂交到现代艺术里面。

 

纯粹表现西方现代主义的东西,跟我好像有点格格不入。

 

我的一个名言是“生于收,死于藏”,收可以是充满想象的收藏。我把我这个私立博物馆理解为贫穷美学博物馆,因为中国的体制内想做私立博物馆是比较困难的。中国博物馆以前都是国有的,特别是这种大型石刻的收藏。

 

翟永明:你也不愿意跟企业合作?跟企业合作最后还是私人博物馆吧。

 

朱成:一样的,可以把拥有权给企业。上海有人想买断我这个博物馆,条件是搬迁到上海去,命名还是朱成私立博物馆。但是因为我根基在四川,所以还是舍不得。我把他叫做“窝棚下的贫穷美学院”。那个窝棚,里面非凡的收藏实际成为了主题,就是有利于历史的保护。不过这样毕竟还是风吹雨打,石刻还是受到损坏。这是让我遗憾的。

 

有生之年我一直想做一个这样的博物馆:过去馆、现在馆、未来馆。我现在已经有个古代馆。现代馆的主题将是图象建筑博物馆。

 

从汉代到唐宋明清时期,很多墓碑里面的古典建筑,我把它作为地下的图腾收藏了。四川的地上建筑是宗教的,比如大足、安岳的石刻。我收藏的大量是墓碑上的石刻,上面呈现的是城市世俗生活的景观。里面有一些建筑物,可以让全世界看到中国几千年前的城市生活。

 

在我看来,古典的建筑形态也隐藏在汉语的表达里面。汉语也是一种非物质形态,未来的人也许不在现代城市里面生活了,那么,将来真正古典建筑的传承:也就是说最大的浪漫主义的想法,隐藏在汉语和诗歌的描述里面。

 

诗歌是汉语中最精炼的东西,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抛弃所有石头对我的压力,藏到汉语诗歌里面,就是我所说的“死于藏”。古代馆是我的背景,最后我的庙堂将会是一些文字。

 

我也想藏到千年的时间里面去。藏在大海里、阳光里、绘画里、藏在收藏的石刻里面,以得到内心的安宁,那里面是一种思想和精神的永恒。

 

总的说来,我认为现在听觉美学就要结束统治了几千年的视觉地位,视觉美学到了穷途末路了。好的艺术,我觉得是听觉听到的东西,视觉里边有听觉的概念在里面。就像是闻所未闻的建筑,听觉的建筑。

 

翟永明:那你怎么样表现它的物质形态呢?

 

朱成:这很难想象的,一直是个悬念,我一直在慢慢琢磨。目前最高的愿望就是未来馆—图象建筑诗歌博物馆,在这里,物质形态逐渐转为汉语这种。汉语绝不是看到的读到的汉语的句子,听诗人朗诵,那就是一个听觉美学的东西,可以做一个特殊的建筑博物馆。

 

2009.12.11

 

原文刊发于《今天》杂志2009年冬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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