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
home
p13
www25
《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线
《今天》杂志今天要闻今天推荐李雾点评专辑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访谈评论


野草
王新华

  李正华老汉、刘二、刘二婆姨(李老汉的女儿)、刘二的娃
  娃们。刘二是李正华的倒踏门女婿。和善的老汉,没有游击
  队长的风范。


李正华老汉、刘二、刘二婆姨(李老汉的女儿)、刘二的娃娃们。刘二是李正华的倒踏门女婿。和善的老汉,没有游击队长的风范。

陕北是老区,黑庄村像李正华那样35年入党的就有些个,那38式,就如地里的高粱,大片都是。问李正华当年红军的事,也只是说和江西老刘打赌。老刘给队伍打柴,和李正华熟惯,个大食量大。李正华和他打赌吃五十个鸡蛋,“一前晌吃得他又拉又尿,跌下四十五个价,输了。那阵吃食,鸡蛋、羊肉,可比如今多。”再要问他,也说不出个甚,只是说这道沟万庄李福才是正式长征转来的老红军。


冬天雪住了,日头端端照在阳洼上,蒸蒸冒白气;背洼上冰雪封住,泉水在冰下咚咚价响,淌不多远就冻实了。过年前后你从沟里走吧,背面上到处悬悬吊着大冰川,从半崖上直入到沟底,几十米。冰川雪地,你还说到了驴日的北冰洋。

女人们忙开了,做针线,张吃食,忙嫁人。一大清晨就听见牲口打响鼻碾子吱吱价响。汉们除了闲串,半前晌都就拥到南墙下,或仰或坐,“腊月女子忙球着”,作个短评,并不为女人帮忙,倒是都剥成赤膊,捉虱子,直掐得满指盖都是血。知青大都走了,闲的没事,我串到万庄,也和老谢加在这队伍中。面皮上晒得暖暖发红,微合双眼,耳边听万庄书记张殿南闲扯,和我讲李福的事:

“嗳,论资格,他李福放在中央各部,也不敢小看了,就沾个没文化,瓷脑,兹那才从贵州长征到个万庄……”

李福十三四上跟中央红军过雪山,千难万险从云贵到陕北。等胡宗南走了,解放了,仗不打了,他也没多大用了。地方上把他领到万庄。

“那就顶个插队落户。刚来价说话古奇古怪,难解下。问他个甚,甚球都栾不清。自打十三四上长征,再没回喀。也记不得生日几何,也记不得家在何方,有无兄弟,就说他姓甚名谁,也一满不精明。兹村里开会,研究安顿他,找下生的地方,又给他定下岁数、生日,赠送他个姓名,叫李福。那喜的得了姓名,说“能行。”一满一个字也不识,尔刻不晓得能写下个李福不。人倒好脾气,就顶个没脾气。有了生产队,那在队上受苦,每年给他过些工分,政府也有些银钱接济。生在万庄多年了,也没人声张给那娶个婆姨,穷的没人嫁,做活又不强。人民公社那阵,队里开会研究李福婚姻大事,说是把队里的个灰婆配给他,不知他要不要。征求他的意见,那喜的连声价说‘能行!’……”

我知道那灰婆也是方庄人,灰得不会说话,平时见人傻笑,急了嗓子眼里呃呃胡叫。当年二十大几岁,哪有人问,成了她娘老子的一块心病。灰婆一天到晚在庄里胡站着,脏得像野人,会熬碗粥,再甚也不会做。

李福倒也不嫌,总算有女人了,说不准还能给他续上根。

“嗳,娘家也欢喜,队里出面张罗,”张殿南接着说,“也没甚彩礼,就顶把灰婆送到李福屋里了事。头夜价,李福要抓挖那了,灰婆怕了,就挖就抓就死声,李福他没球弄成。二夜价把个丈母叫来了。李福他个自脱光,再把灰婆剥光,丈母蹴在炕沿上,相互着把灰婆压定,李福他才算得了手,弄成了。灰婆就嚎就叫,像往死杀她。丈母一气儿帮助给压了几夜,灰婆才不叫了。而后喜惯了,丈母也不去了。如今那给李福养下两个女子,大的怕十几了,都就又俊又灵,不像娘老子……”

听了故事,老谢和万庄的后生带我去拜访长征老干部。走到窑前,李福正在院起闲坐着,见有人来,赶忙站起身。

“这就是老红军。”老谢给我介绍。

“嗳。嗳。”李福一脸愉快,高兴有客来访。

“这是他家仓窑……”

“嗳。嗳。”李福紧紧腰带,望着我们笑。

我这时仔细看看他,真是印象太深了!那张生动的脸,笑容可掬,头发以外有肉皮的地方,不知多少时光没洗过,端端在眼窝下边颧骨上,左右各有两大块脏皮,是皮肤的分泌物、泥土和菜饭汁汁一点点慢慢积下的,紧紧地巴在脸上。冬天干燥,这脏皮边缘翘起来了,有些向上卷,露出一圈布满细皱的真正面皮,看上去可比这脸要鲜嫩得多。我心里一动,强压住一股念头,想用镊子夹住这脏皮的边缘,一点点,款款地揭它下来,让下面的脸也透透气。眉颜上其它常动的地方,如嘴角、两腮,长不住大面积的肮脏,就只有小块的脏皮。耳朵好像和头发粘在一起了。这颗脑轻轻地点着,脸上的表情又生动又诚恳。

听到人闹,两个女子跑出来,大的十二三,小的七八岁,半躲半露,两眼闪闪望着我们,清秀漂亮,神气玲珑可爱,并不脏。

“这两个就顶当家的,洗涮,做饭。”

灰婆也从屋里走出来了,站定在门前阳光下笑。啊!那颗蓬蓬的大脑,比当下流行的发式乱装要大几倍!直蓬成一个大野雀子窝,支三杈五大蒲团样。夫妇俩站在一起,阳光下一样样价脏脸,一样样价笑,何其愉快!

李福向后推开灰婆,请我们进窑。我从灰婆身边走过,啊!那一头密密麻麻全是虱子!盘在蒲团上,掉在肩头上,蠢动着。窑里破破烂烂,比—般陕北人家还要脏烂得多。

“这二年就强多了,女子大了,顶上事了。”后生们帮着说。

问他生活怎样?

说:“好着了,好着了。”

后生们道:“那尔刻吃食倒也不愁,就是没个小子。”对转身鼓励老汉,“你敢是下力再生个小子。”

“老了,出不下这号力了。”李福答。

“就不怕断根?”

老汉笑笑没回答。

“断不断吧,也解不下给谁家断了。”

老汉又笑笑。

和我最熟惯的老红军是枣园莫家湾的秦继恩。延安修公路,我们一起生了一个多月。延安县向各公社要民工,公社又摊派给各生产队,一去一个月,和受苦汉一起住工棚。有婆姨娃娃的都不愿去,知青也不愿去,只就我灰,临完还是我推不过,背上个小包下延安了。

十月高秋,延河水清凉,在河边搭个棚子,里面支些木板,民工就在棚里生下了。来的都是河庄坪和枣园公社的劳力,三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是知青。报到那天秦继恩来了,背个铺盖卷,把毡铺开,挨着我坐下,他望望我,和我打个哈哈。以后很多天,我们一起在河滩里洗沙子。收工回来,吃了饭没事,民工们坐在一搭撇闲话,说儿话,再就拿一个新结婚的后生打趣,向他介绍行房的架术。那后生听的痴痴入神,原来全是骗他的日狗架子。大家因而大笑。十点不到,都睡了。我吃了饭也不上街,总在油灯下看书,常常很晚。过了几天,秦继恩也睡不着,和我拉话。四下里咬牙、放屁、打呼噜,此外,宝塔山和月亮静静地在延河里。

“你和再的(其他)知青不一样。”

我看看他,也不知指什么。

“扎条手巾,穿个烂布衫。”

“你队里也有知青?”

“有。”

以后我们才慢慢熟了。

八月十五一过,天凉了,早起出来,露水都冰凉,别说赤脚在水里洗沙子,吹个小风,都不住地筛,盼等太阳早些晒。

有天大早,秦继恩和我前后去上工。天凉,锹把子冰冷,他夹在胳膊下,冻得直哆嗦。

“儿媳妇该给我送壮实衣裳来了,怎还不来?”他抹抹嘴角上的水。和贾尚原一样,也是个常年烂嘴角。

我看他冷得抽达,把布衫脱给他,我身上还穿件棉毛衫。推让几次,他穿上了。我的布衫大,盖过他屁股,下面是一条不知多少年的再生布裤子,短了,吊吊着,露出七八寸细腿,冷得腿肚子起疙瘩又抽筋,赤脚穿大鞋,—路上蹦跳防寒,有些可笑。

我们关系越来越好。我觉得他和其他陕北人不一样,也不关心张家长李家短,也不听那些人整天胡扯儿话,目光有神,不像许多陕北人那样发直。他胸中有气势,不一般。

他和我说:“你娃娃到陕北,这什么人都有,你看民工里那几个嘎杂子,偷奸耍滑,耍两片嘴。管理员大卵子(小肠疝气),帐目一满不清,和上边几个人勾结,脑筋不用正道,那每天胡言乱语,流氓无产阶级。你娃娃小,可要操心。”

我们干活每天都有指标,多少方沙,多少方石,收工时都要清算达标。和我一个公社来的民工中,有个奸脑(滑头),整天脑个镢头,干活像鸡啄米啊似。很多天,我看他不过,和他争吵起来。

吵上气了,我说:“天天眼睁睁看众人替你干,奸脑,怎就你是颗精种子!”

他一脸黑皮相,对着我:“哈!叫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敢骂贫下中农!回喀我就给公社干部、北京干部告你,操心你的好命运!”

我憋了一肚子气,望着他,没说话。那阵因为我写了许多旧体诗,又因二队郭占斌、郭占武两兄弟给死去的老子立石碑,找不下先生,请我去撰文并书写碑,又相互着刻碑,北京干部正整我搞三黄四旧,树碑立传,故而我不敢抵对着和他吵嚷。

奸脑一看这光景,更上劲;“不信干部们就整不下你!”

陕北人一般怕事,民工们站下看,不劝。

秦继恩多少天也一满眼黑奸脑,看这情景,他从后面走过采,把气势汹汹的奸脑往后一推,就吼:“你球炸个甚!贫下中农能有你?你当贫农也是当初好吃懒做个自造下的!黑皮二六子,多有你这号,中国就一满吃倒了!你敢去告诉他,我就去河庄坪,去你队上告你,把你还能球的不行?”

秦继恩一股大气贯到奸脑身上,劈头盖脸这一顿,把奸脑镇愣了。秦继恩哼了一声,拉上我转身走了。

“陕北人就多出老实圪蛋,软趴叭价,咋来咋受,这就惯养下这种黑皮。”老秦不满众人,收工路上,他还在叨唠:“老毛一走,陕北越弄越球事,一个个保官争官,老百姓谁都不敢哼一声,这坏人坏事,多少也算是惯下的。”

晚上我回来迟了,走近工地,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工棚里慷慨激昂,黄蜡蜡价灯光从工棚墙缝中四射而出。我推开铁丝栓住的门,一眼看见秦继恩像天神一样站在屋中央:“你们见了黑户婆姨娃娃钻拐沟可怜了,见了黑皮软下了,见了老爷干部怕了……现在球卵子大的干部也敢在老百姓脖子上撒尿,这是和社会主义根本反对着的。县干部在延安礼堂看戏,当官的体体面面坐在里头,仰脑吃烟拿着式子,门前院起当差警卫就站下一哨子,看驴日的够咋威风……”

我听得发愣,第一次听到陕北受苦汉这么厉声,且公然敢骂县干部,发这恨,不知从何而起。

“……四二年过年,鲁艺演戏,主席把我们赤卫队,枣园乡的老汉、婆姨、娃娃请下坐在前排,中央的大干部都在后头站着,一满把受苦人抬举着。星期休息,政治局,中央委员到我家又担水又扫院起。还把你公社、县干部敢比!主席每次去杨家岭开会,都是先叫大家把小汽车推着火,把蛙娃们抱进车里,让司机拉上他们去枣园转一圈,主席才起身。主席顶多才四个警卫,挂在车外起,端着盒子手枪……如今谁还把受苦汉当个事,就顶把草!”

晚上,工棚里又响起各种声音,只有我和秦继恩没睡,在豆大的油灯下拉话。老汉擦着两个烂着的嘴角吃着烟,两眼穿过破工棚的墙,似乎是望着延河水上的月光,故影。他不常吃烟,这烟绕过油灯,显得他神情茫茫。我才知道他是当年枣园赤卫队长,和中央警卫一起守卫枣园,保卫主席的安全。说起那些岁月,他昏花的两眼,是那么深情,神往……

“有一日后晌,红价价个大日头快下喀了,端在山峁上,忽然接到通知,都叫在枣园后边场场上集合。坐定。头前有个砖土台子。等了一阵主席来了,脑上眉皱着,步子真大,衣裳也没扣定。我们都不晓发生了甚事,望着主席在台子上站定,谁都没说话。等了有一阵子,主席就这么个把手一扬,说出五个宇;‘为人民服务!’又说,‘同志们: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张思德一个普普通通当兵的,烧炭压死了,主席纪念他……”

秦继恩参加过送毛主席到重庆谈判,亲眼目睹过主席“挥手之间”的风采。早起四点就到了机场,组织保卫,周恩来和张治中在飞机前拉话。后来主席才来,拿个白帽子,站定在飞机门口,用力一挥……

“老毛早有心让文化人到农村,受苦的是小事,让你们解下中国是咋个,受苦汉是咋个。中国穷,受苦汉多。今后能当上官一满不敢忘了为他们谋幸福。当年毛岸英从苏联回枣园,主席就把他送到大砭沟受苦。后生一满懒懒价,哪受过苦!给把老镢,背上包袱铺盖就叫那上山。主席还安顿下,谁都不能送。看下后生坐定走不了这几十里山路,警卫心痛了,临后我们找了头骡子,背着主席在后沟岔上等那了,才把那送的喀。

“全国解放了,我在延安县政府干了二年,没个文化,叫我退下了,这才一直在生产队受苦。娃娃,我看下你心里有受苦人,又有文化又肯学。陕北留不下你,不是你生的地方,走吧!你留下,每年顶多给农业社多打两石谷子,这帮不了受苦人。将来能到上头,派上大用场,但做点事,就大大价比这两石谷子强。那不保准,给陕北,给全国受苦人做更大的事。文化人都这么想,中国就强了,受苦人也强了……当官可不能作那号叫受苦汉指着脊背骂的官……心里能常装着受苦人……”

那天秦继恩说了很多,我有点怕他对我寄予的希望,不多说话。

一个月满了,黑庄刘二上来顶换我,和我作个怪样。我收拾东西要回喀。莫家湾不愿派好劳力,秦继恩老汉还要再做。天气一满冷了,儿子媳妇还没送衣裳,老汉只能个自回庄取。我俩相跟着走出延安,岔路上该分手了,坐下休息。老汉在块石头上坐定,我坐在地上点烟。

他擦擦烂嘴,在再生布裤子上抹抹。望着远处慢慢地说;“往后走远了,要是还能记住秦继恩,就捎封信。”

我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很难过,舍不得他,愿意把头轻轻地靠在老汉身上……

后来,1978年我考上了中国第一届研究生,进了中国科学院,赶紧写信告诉了秦老汉。他后来写信鼓励我。

陕北人为甚作不成官?作官为甚记不起受苦人?那些硬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留在陕北人中的官,也尽大量表现出与这些草民根本区别着。公社大小干部,见了受苦汉多是眼黑气壮,先声夺入,说不上两句,脑上就想杠烟。公社书记杜长江,为人最厉害,各生产队干部们提起他都怕。

有一次杜长江在会议上宣讲反骄破满:“尔刻学习了毛主席著作,脾气都不急躁了。现在‘文化大革命’又取下了大果子,大胜利,心情也强了。然而,生产只下不增,队里作的倒塌,这是为何?不是骄傲自满还能是甚?你说是甚?你说?……”

他在队干部中走着,指谁谁怕,赶忙低头,不敢言语,慌慌地把眼光放在地上。他训斥人就像天上打炸雷。

陈赖赖像。咳,赖赖一辈子恐怕也没照过个像。更没有彩照了。我用电脑给他画了几张像,按我的印象这张比较像了。赖赖想不到吧,你有了电脑画像,还要把你放在网络上去,有什么感慨呀?如今,咳,你可以放心,尽情的说了。


“老百姓怕官,赖赖更怕,自胡宗南上来就怕,他也解不开是什么官。后来官来了,多半运动就来了,他就准备着个往出站,老了老了,死价还赶上个知识青年斗争会。”贾尚堆给老汉穿上鞋,都收拾利落了,“兹往后不用站了。谁叫站就站,如今站不起了。”叹口气。

梆!窑门关了!窑里只剩下赖赖一个人,穿戴一新,躺在这土炕上。是他最后一夜在家里,明天一早就上路了。那盏灯续满了油,又放在赖赖脑前,再给他一点人间的光,照在老眉圪皱的尖脸上。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长夜。他怕也不行。那胡子该剪剪。

绥令婆姨早把热蒸蒸的杂面盛下了。洗洗手,喝上一口,真香!屋里热气罩住半窑,绥令婆姨圪扭扭地侍候。人们又开始轻松地拉话,脸上又像平常一样价,忘却了,恢复了,没人再想倒运赖赖扁塌着肚子仰在冷窑里。

“吃烟分三等,头等吃烟赤手空拳;二等吃烟腰吊火镰;三等吃烟一套具全。”米如怀点上烟吧吧嘴说,“人就不晓球分下够多少等,赖赖是最下等。都说那灰,那心里精明着,那是不说。”

“胡宗南上来要人,不是他赖赖去,还能叫李正华去了?”
贾尚堆也许感到半夜常摸到这儿对不起这家,也说句好听的。

李正华把烟袋入给我,说:“新华是飞到这儿的,落下歇歇,喝口咸水;咱们是养到这儿的,迟早有一天都和赖赖一样。”

我是喝了这咸水,也飞走了,可是身上沾的这荒草的气味,这土气,总也换不掉,让我常常惦念,常常担心。受苦汉没给我个啥,两块糕,一碗水酒,除此之外,只有长在外面你可以去掐去割的心。可他们却拿走了我的什么,索要不回。唉,别去想他们了,连他们自己也不想,任自己慢慢地尖了腮,也圪皱了眼,临完往倒一栽,还管谁给个自发送?

第二天后晌打歇,李正华还是坐在米如怀身边,等他的鞋。他那火镰不好用了,也老了。米如怀把烟磕在鞋窠里,入给李正华,向横七竖八三五成群的人群宣传消息:

“夜黑地把赖赖穿戴了,今早起发送,埋在沟岔阳洼上。哎,都往起站,受苦来!”

又是一阵家具叮叮当当的响声,人们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像没听见他的消息。米如怀又扯下一把崖畔上的草,擦擦手,撂了,那草着风一吹,飘飘荡在山崖下,沟底上。这死颜打挂的草,遍山盖野,长得又不强,扯下两把,谁还把那当个命?你说。

1991.3.11于新加坡
2008-2-21于北京惠新苑
加图加注解

(一) (二) (三)(四)

 
p6
news
jintian journal
book series
jintian people
editorial team
selection
letter from editor
readers feedback
related links
submission
subscription
contact
p23

今天视野
| 版权声明 | 今天杂志 | 读者留言 | 投稿 | 订阅《今天》 | 联系我们
Copyright© 2000-2007, jintian.net, All Rights Reserved.
 
spa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