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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童话系列1-5
闫文盛

杭州来的姑娘
——城市里的童话(三)

穆仪住在云锦路的时候,有一天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这位朋友和穆仪同名同姓,是他刚来T城的时候认识的,不过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对方在电话里寒暄着,说要到云锦路来看他,可又没说是什么事。穆仪疑疑惑惑地挂掉了电话,然后就耐心地等待着。半个小时过去,对方却又打过来说,有急事抽不开身,不过来了。穆仪气得心里直骂娘。

这件事情过去不到一周,穆仪又接到了他的电话,这一次目的比较明确,说是“有事相托”。到底什么事呢?对方竟然扭捏了一下,说是有一个姑娘,大老远的,要从杭州跑过来看他。可他已经成家了,又有老婆又有孩子的,怎么接待呢?无奈之下就想到了穆仪,请他“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帮帮忙。”穆仪脱口问道,怎么帮呢?没想到倒惹得这位老兄轻笑了一下,说,“——怎么帮都可以啊!老兄你看着办吧。”

挂断电话后,穆仪愣了大半天。

半个小时后,他翻出电话本,找以前处过一段时间的一位女友的电话。女友叫蓝彬彬,挺古怪的一个名字。不过,人倒是一点都不古怪,还有些古道热肠。穆仪之所以想起找她,也就是因为她的古道热肠——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要不,我再问问?”

“那倒不用了。问题是,你准备让她在我这里住几天?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的来路,可靠吗?”

这一点,穆仪倒没有仔细想。或许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一个女子,充其量也就是过来索取点感情罢了。管她什么来路不来路?

可是,蓝彬彬居然在这点上缠上了。

“你是不是也这样?物以类聚,我想你大半也这样。”

穆仪不吭声了。和一个过去的女朋友探讨这类问题,怎么着都觉得有些别扭。

蓝彬彬的责问失去了对象,一下子变得空洞了。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所以,这件事情就答应得十分勉强。不过,好在是答应下来了。

穆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月姑娘抵达T城的时候,是一个夕烟漫布的黄昏时分。几缕白云飘飘荡荡地过来,又飘飘荡荡地过去。站在车站广场巨大的人流中,如月姑娘的胸口中翻腾着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在这里站立了五分钟,十五分钟,一直到半个小时过后,仍然没有见到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那个信誓旦旦地说着“我爱你”的男人,此刻像一个虚无的存在一般,分裂着她的心神。

她等了三十五分钟后,开始拨打他的手机。如月姑娘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一个在大城市里长了这么大的姑娘,读国际贸易的本科生,竟然被“我爱你”给骗了,多么荒唐的事——

手机里却突然有了声音。

“喂——谁呀?”

慢腾腾的,不经心的,好像刚刚从一个长长的慵懒的午觉中醒来。

如月突然就有些心疼自己了。

“杭州来的薛如月。一个小时前才通过电话,已经忘了吧——”

手机里又没有声音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不过,如月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声息还在。

他还不至于挂掉她的电话吧。

足足有十秒钟。这真是难堪的十秒钟。如月像在等待一个宣判似的,她看着眼前急促的人流,胸口处起起落落的,比等待高考分数那会儿,还紧张。

“如月,你听我说,单位里突然有急事,我被派到河南出差了。刚才不敢和你讲,是怕你失望——你别慌,先记一个电话,是我哥们的。非常铁的哥们儿——”

紧接着,他就一口气报出一串数字。

一个龌龊的骗子。拙劣的骗术。如月想。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如月把那串数字记下了。

手机里的人急促地追问:“好了吧?记下了吗?”是要迫不及待地挂掉电话的意思。

如月不吭声。如月想,垃圾,臭狗屎。

手机有些失去耐心了,突然就高了声:“如月,你到底记下了,没?”

如月心中大悲,没头没脑地说:“你是谁?”

手机里又有片刻的静谧,然后呢,就及时地合上了。

如月说,狗东西。

眼前的人群竟然如此陌生。如月的心情极其败坏。如月不屑一顾地想:一群狗东西。她对这个城市里的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如月奋不顾身地转身,疾跑,拉杆箱在身后,被拖起一串与地面磕碰的低音。如月在跳跃的音符里想:我日你爷爷!穆仪!

穆仪接到如月的电话时正在一家饭馆里吃饭,已经喝了二两白酒。穆仪的酒量不大,这点酒下肚,说话的声腔都变了。手机里的声音又那么陌生而低沉,穆仪就有些着急:

“——你说,你是谁?”

“是哪个如月?”

“你是如月?”

吃饭的都是熟人。穆仪喊“如月”的声音他们都听到了,弟兄们跟着起哄:“如月,如月啊——”

穆仪涨红了脸,对着满餐桌的人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然后又忙不迭地解释:“不好意思啊,是朋友们在瞎闹。你现在哪里?”

如月的心里有一丝丝温暖,这个人问她“在哪里”。她抓住了这一点点温暖,把它紧紧地贴在胸口,生怕一不小心就跑丢了似的。

“火车站。人太多了,我不认识路。”如月突然像个羞涩的小女孩似的,想撒娇了。

“你过来吗?我,有点儿害怕。你过来吧——”

餐厅里太吵了,穆仪说:“我听不清楚,你大声点儿——”

如月大声说:“火车站北,邮政局附近。跟前有座很高的大厦,对了,是北仓大厦。”

穆仪说:“你等我一刻钟。最多一刻钟。”

穆仪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头脑有些晕眩。他想,这应该就是如月了。这如月姑娘,看起来模样不错,就是有些单薄了。南方人嘛,可以理解。穆仪伸出手去,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穆仪。”

突然就见到如月的目光变了,是突然地变了。有与她的年龄极不对称的憎恶与凶狠。本来白皙的脸色中也增加了一丝潮红。

“穆仪!你是穆仪?”

被叫做穆仪的这个男子有些心虚地看着她。他看着她。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她进了一步,他在后退。还在往后退。

“我当然是穆仪。我是穆仪。”

他突然醒悟了似的,“——如月姑娘,你误会了。我们同名同姓。”

如月愣了一下。

穆仪看着她脸色中的潮红褪了一些,白皙的面孔有些苍茫地望着他。穆仪觉得这个女子真是可怜。她,怎么就从那么远的南方跑过来了?她,怎么就可以跑过来了?他不由得有些同情她了。这种同情心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他突然提了她的拉杆箱,问:“你饿了吧?”

“不饿,吃过了。火车上有晚餐。”她答。

他想说,“那吃不好。”想了想,嘴巴张开,却没有说。

却是问她:“那,你准备去哪里?”

如月姑娘正想着这个问题,听了他的话,又愣了一下。她抬起自己的目光,怔怔地看着他。这目光是无助的,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这一下,穆仪留意到了。

他们两个,就这么闲站着,车站里的人流潮水一般退去了一些,已经有一些空旷的意思了。她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行人想,这些人,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这个城市,本来也同她没有什么关系。眼前这个人呢?她看着他略带一些憨厚的面孔想,现在,这里,只有他还知道她是谁了。

如月的眼睛有些潮湿。

有那么几秒钟,穆仪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她带到自己租住的家里去。可带回去,又怎么安顿她呢?

手机突然“嘀嘀”响了几声,是短信。蓝彬彬发来的,问他:“人呢?”

他犹豫了半天才回:“来了,还在车站。”

他转过头来,像是口授命令似的,说:“我有一个女友,她叫蓝彬彬,人很好,你去她那里住下吧。咱们这就走——”

如月扭了一下头,不看他。因为没有征得她的同意,他觉得贸然行事不太好,就站住了,没有动。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饿。在餐桌上光顾喝酒了,还没怎么吃呢,现在,他突然有了主意似的,说:“咱们先吃点东西去,我请客。你说好不好?”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拿了一下拉杆箱,被穆仪抢先说,“我来。”然后,他们就去了饭店。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出租车在满街繁华的灯光中驰过,有一种跳荡的效果。如月觉得这灯光无比眩目,她软软地靠着座位,轻声说:“我还是头一次来T城呢。”穆仪扭头看她,视线里有些朦胧的错觉。

出租车在“如意坊”豆捞停了下来。穆仪说:“刚刚开业的火锅坊,你觉得行吗?”如月点点头。

吃饭中间,穆仪接到了两次电话,一次是蓝彬彬打来的,问他们“到哪里了”。穆仪鬼使神差地撒了谎,说:“她已经买了返程车票,回去了。”蓝彬彬有些生气,就一声不吭地把电话挂了。说话的时候如月就在对面坐着,尽管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她还是听到了。等他打完这个电话,她突然盯着他说:“你想让我现在就走吗?你不愿意我留下来吗?”穆仪的心颤了一下。他回避着她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着,脸色有些发涨。看他的窘样,她有些开心了。开心极了。他想,他一直琢磨不定的难题,她替他解决了。

另一个电话是托付他办事的人打来的。穆仪现在有些讨厌这个人,他装作没有听到似的,一直在埋头吃饭。直到如月忍不住,提示了他一下,他才接起来了。手机那边的声音很低,有些神出鬼没的意思,一上来就问:“她在你那里?”

穆仪观察着如月的神色,说:“——不在。她已经走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和朋友们在一起吃饭呢,如意坊,你要不要过来?”

那边愣了一下,连忙说:“不了,不了,我在外地出差呢。”

一直看着他通电话的如月突然说:“你撒了同样的谎,说一说,你为什么要撒谎?”

穆仪抬起头来看她,他看着她娇俏的、开心的样子,突然有些幸福感。

“你说呢?”

“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呢?”

穆仪看着她天真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想,她可真是个天真的姑娘。

他的身体突然有些热起来。他对她说:“真热。”看看四周已经走得没什么人了,他才对她说:“你们是怎么联系的?是网恋?”说完这句话,如月的脸色就不自然了。她掩饰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说:“是。我毕业后失恋了,就被他骗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然后他们就不说话了。

穆仪突然说:“他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有十几个员工,情况不错。”

又说:“我们都好几年不联系了——”

如月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谈他了。”

穆仪说,“好。”

过了一会儿她才挑起话头,问:“你呢?”

穆仪说:“我,一个打工仔呗。没什么可谈的。”然后,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又加了一句:“你们挺看不起打工仔的,对不?”

如月却看着他,都有些怜惜了。她说,“不。”然后又说,“你是好人。”

穆仪说,“蓝彬彬也这样说过我。不过,后来我们分手了——”

如月说,“都差不多的。不谈这些了。”然后,静默了一下,他们就同时起身收拾东西。

如月说:“走吧。”穆仪说:“回吧。”

然后,他们就回了。

穆仪有些犯难了。他的床铺太小,只够一个人睡,都好长时间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把一个女孩子带回来的。

如月看出他的窘迫来了。她大大方方地说:“无所谓的。你可以睡沙发。”说完她有些狡黠地笑了。

穆仪想,她的眼可真尖啊。

原来她已经观察到了,他这间卧室外面的过道里,的确放着一张旧沙发。沙发套子也很脏了,估计都好几年没有洗过了。

可是,在打扫床铺的时候穆仪突然忍不住了。他的下面闹得厉害。已经很厉害了。再看看如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想,她可真能装啊。假如她一直这样下去,不可想象,假如她一直这样下去,他可如何是好?

如月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似的,大大方方地说:“穆仪,我来这里,可是有心理准备的。”这话就近似于挑逗了。但因为接近于直白了,所以失去了事情本身的神秘性,穆仪反而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卑微,所以,整个过程,就远没有想象的有意思。

穆仪想,他们怎么就不能有点意思呢。

穆仪看着如月窄窄的腰身,想,真是太瘦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体覆盖上去,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她压坏了似的。亏她还在下面笑呢,一点儿都不像是女孩子,半点矜持都没有。穆仪想,她怎么可以一直在笑呢,仿佛看着一只低等动物似的。

这个不好的想象毁灭了他的欲望,他很快就不行了。如月不紧不慢地说:“别着急,慢慢来,咱们有的是时间。”穆仪听着她的安慰,却更加羞愧得无地自容。如月开始怜惜他了。她亲吻着他的身体,用一双俊秀的无声的眼睛望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肺腑似的,他觉得她可真好啊。

穆仪想,她怎么可以那么好呢?

很快就第二天上午了,因为夜里没有睡好,如月的眼睛周围显出眼泡来了。穆仪说:“我请假了,咱们再睡睡。”这一觉,他们就睡到日上三杆才起。

起来后才发现,两个人都感冒了。如月的身体本就不大好,经历了长途的颠簸,又做爱,穆仪呢,却是一直担惊受怕的,似乎是,两个人在偷情似的。从昨晚夜里回来后,他就把手机关掉了。他怕托付他的那个人打来电话,又怕蓝彬彬的问候,假如他们现在问起他如月的事,他该如何说呢?最关键的是,假如他们现在邀请他见面的话,他又该如何说呢?

如月说,“你这个人,老实死了。简直是榆木疙瘩。”

她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又流清涕,她说自己“简直丢死人了,都丢到杭州老家去了。”她现在觉得这里真是好啊,虽然感冒了,但她还是觉得好啊,因为现在有这个人,“就是感冒了也值得。”

穆仪感动得一塌糊涂。虽然她说得夸张,可他还是感动了。因为这感动,他以带病之躯下床为她做好了饭。锅碗瓢盆都好久没有用过了,煤气灶和抽油烟机也好久没有用过了,光是清洗它们,就花去了近一个小时。她躺在床上听着他在厨房里忙碌,还嗲着声,不时地喊她过来,“都成了一家人了,”她说。

他们吃大米饭。炒了一个肉菜,两个素菜,还做了一个汤。汤是穆仪前不久才学会的,桂花莲鱼汤。

这顿饭吃得不错,如月说:“都快赶上我妈的手艺了。”

出了满头大汗,感冒似乎好了一大半。两个人又各自吃了两片感冒药,然后就到下午两点了。穆仪打开了手机。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个人”和蓝彬彬都发短信了。一个是说:“为什么关手机?”另一个说:“王八蛋,是在骗老子吧?”“那个人”有些张狂了。如月说,“狗娘养的。”骂完这句话,然后看看穆仪,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天,两个人都没有出门,就在床上度过。

穆仪只请了两天的假,第三天上午,他的身体略微好些了,就准备去单位里点个卯,然后再回来陪着如月。没想到如月不依,她的理由充足,一是穆仪身体没有好利索,二是“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就不怕发生什么意外?”穆仪说,“单位很近,我半个小时就可以回来的。”好说歹说,如月才放行了。

可是,刚刚到单位,穆仪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有落进肚子里,如月的电话就追过来了。问他几时回去,说现在都快半小时了。穆仪无法,以家里来人为名,向主任请假。主任狐疑地看着他的神色,说:“最近工程紧张,你都连续请假两天了。赶紧把事情处理好,尽快上班。”穆仪连连称是。

穆仪所在的这家建筑公司是省内建筑行业的翘楚,一向以管理严格出名。可是,身为这家公司的员工,穆仪总觉得事事不能顺心。主任又刚刚丧妻,脾气天大,穆仪被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一次,他抱着挑战的心态拖延着假期,一直休息到了第五天的下午才去。

如月的感冒好了以后,提议穆仪带着她到这个城市里四处走走。

穆仪本来也有这个心思,无奈的是主任催促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穆仪再也推脱不过去了,就只好去单位上班。如月嘟着嘴,撒娇了:“你就不能多陪陪人家吗?大老远的,见了这次面,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呢?”

如月这样一说,穆仪一下子紧张起来。伤感的情绪堵在他的心口,一下子觉得壅塞得不行,难受极了。

如月也真的难受了,当然,说的时候是无意的。一切都是无意的。怎么就会难受了呢?

她就抱住了他的头,让他的头低下来,俯在她的胸口。这个样子格外滑稽,像一个老大人在猥亵少女似的。这个景象令穆仪觉得难堪,格外难堪。他就双手使了一把力,把她半抱半扔地弄到床上去了。

小床上的如月满脸都是妩媚的笑。这笑像抽筋一样,把穆仪的骨髓都弄得酥酥的,痒痒的。他实在忍不住了,就飞快地把她摁倒在床上。他势不可挡地冲锋陷阵,快意恩仇。她觉得他的力量大极了,都快把自己的身体穿透了。她终于奋不顾身地喊了出来。

她的声音大极了,都快把墙壁穿透了。穆仪用手去捂,可怎么都捂不住。

穆仪想,她怎么也疯狂了呢?

突然就决定了要走。不走不行了。“你又没有时间陪我,又不爱我,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说这话,带着委屈的意思。都委屈得不行了。

如月的眼中突然就眼泪巴巴的了。真真假假的,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可是,分清楚又能怎么着?

穆仪默默地看着如月收拾东西,突然就疯了似的抱住了她。他盯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也无比俏丽地望着她。眼神儿媚媚的,都赶得上妲己了。穆仪觉得可恐而悲伤。

他有气无力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就不能不走?”

如月突然甩开了他的手,喊,“穆仪”。穆仪一个激灵,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就放开她了。

如月说,“这就对了嘛。”

穆仪这会儿看见了她眼神中的冷厉。她那么一个小女孩子,怎么竟然变得这么,——无情了呢?

就送她走了。

她就走了。

远远地走了。

再也不回来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空了。那种空荡荡的气息本来是原先就有的,可是到底不同了。穆仪觉得这屋子的魂魄也被她带走了,被抽走了魂魄的屋子住着就像是坟墓似的。

一周之后,穆仪就搬家了。

云锦路,就成了记忆中的一个地名。起初的时候他路过那里,还会看到自己住过的那幢楼房,可是,看起来,它同周围任何楼房都是相似的。那么,在那里住过的穆仪,又和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寄居者有什么不同?

后来,因为要建公园,那一片楼房也都被拆除了。穆仪再度路过的时候,就只看到一片宽阔的草坪。那里四季都绿莹莹的,把时光陈旧腐朽的气息都荡涤一新。

这一天,穆仪终于狠下心来给“那个人”打了电话。那个人出差去了,在厦门。穆仪说:“老子把你的女人搞了,怎么着?”趁对方还在愣神的空隙,他就把电话挂断了。可是,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一次,他的脾气反而这么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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