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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度的赤子心与旧精魂

发布: 2015-6-11 19:50 | 作者: 小蠹



        唐传奇《甘泽谣》和宋人编的《太平广记》都收有一则题为《圆观》的故事,记叙的是僧人圆观与公卿之子李源交谊甚笃,两人出游三峡,途经维舟山下,见一有孕妇人,圆观竟“望而泣下”。原来那妇人已有身三年,须圆观托生方能生产。一见之下,圆观自知天命如此,与李源唯有就此别过,约定十二年后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再续知交之缘。是夜,圆观便圆寂,重又托生去了。十二年后,李源如期而至,见一骑牛牧童唱着竹枝词,词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牧童正是圆观和尚转世。
        知堂自寿诗篇就说“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显然将自己老僧投生的身世来历记挂在心。周作人念兹在兹的“前世出家”,与他一生对儿童问题的关注,彼此构成富有意趣的映衬。在他自况老僧身世的数十年后,已是耄耋之年的周作人又写下自嘲为“童痴”的诗句:“可笑老翁垂八十,行为端的似童痴”。对于彼时的周作人而言,童痴当然不仅是自嘲之词,也是对当下生命状态的指认,甚至同时还隐喻着一种人生境界。
        从老和尚转世到周作人这条文脉看去,周公度的文学位置似乎陡然清晰了起来。周公度也不同寻常地与佛学渊源甚深,现任《佛学月刊》主编,曾整理过隋唐五代墓志铭。《从八岁来》也是从那个老僧托生的“元故事”中来,从和尚与男孩的镜像关系中来。在书中,一篇题为《观世音菩萨的信》的文章,直接写到了一名游方僧人。全书则用男孩小宽的视角记叙一桩桩童年往事:夏夜捉萤火虫,在梧桐树冠上远眺,玩石头剪刀布,捉迷藏,或是说谎,挨揍……文字平易明白,事件也都是童稚的,主人公小宽有时甚至带点儿天真的傻气。但《从八岁来》的平易绝非浅白,书中收录的文章,一篇篇拆开来读是散发着青草味的散文,构成每篇文章的单独句子,则像一行行诗。叙述性的诗行在行文中有时是一大块夏夜的寂静,比如暗夜行船时,“我不发一言,安静地看着不停远去的岸树,直到月亮在我的背后缓缓升起。银色的月光像冬日的薄霜铺满了河滩。”有时,它们又掀起一片喧闹声响,那是村中有嫁娶喜事,“鞭炮的响声过后,村里最老的那株梧桐树的喇叭花瓣落了一地。娇粉中带着心脏的血红,伙伴们欢笑着跳跃着踩踏梧桐花,‘啪啪’的声音好像新人的嘴唇接吻的时刻。”周公度将原本简单稚拙的叙述,酿成了隽永的诗。《月下小诗》是书中一篇文章的标题,似乎也可以借来概括周公度的语言风格和创作情怀。在这篇文章中,小宽遇到一位写诗的小女孩,她的诗句像散落在田野的一朵朵小野花:“没有吃过的糖果啊,你们躲藏在哪里?小风吹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你们的甜意。”“小鱼咬着水草,河面漾着波纹。晨光洒下来啊,波纹小鱼模样”。我想,没有一个词比“纯净”更适合用来形容周公度这种别开生面的写作了。
        借着小宽的口吻,周公度也描写情欲,描写死亡,描写人们各种微妙难解的隐秘心理。而这情欲,这死亡,这欲说还休的心底秘密,因为被孩子的童心所涤荡,从而洗去了人间的污垢,遁入一种深邃和禅意之中。老和尚和小男孩又这样重新合二为一。对于这种不同身份视角的叠加,周公度在本书的《跋》中更清晰地做了阐述,他相信,“一个人的体内有很多个人……万物都在一个人的体内,无穷的前世在今生交融,组成今生的星空。”而《从八岁来》的写作初衷即是源于他“想把体内的每一个人都梳理出来。”在周公度的创作自述中,不难看出那种有因有果,相连相续的思想与佛学千丝万缕的关联。他试图通过书中的“我”小宽重返童年,以“今日之我”打捞“昨日之我”。全书重构的是一个童心世界,小宽心中怎么想,便怎么去做。因为喜欢女老师,就给她写情书。因为感激小伙伴重新接纳自己玩捉迷藏,就将自己藏身的地方偷偷告诉了其中一个女孩子。因为好奇,就去围观大孩子们打架。这样的心物一体,正应和了缘起性空。
        《从八岁来》是周公度的赤子心,也是他的旧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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