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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醫誰病

发布: 2013-11-28 15:08 | 作者: 阿鈍



        在這個時候讀詩讀書看電影,實在很難沒有什麼政治聯想。但誰又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已經被政治的流感病毒入侵到無可救藥了?無論如何,我還是有述說病情的權利,至於有病沒病,就有請方家把個脈了。 
        昨天看一部有莎士比亞宮廷氣味的俄羅斯電影《哭泣的沙皇》,故事有兩個中心,一個是長期蔭蔽在凱薩琳女皇之下而只學會以模型城市和地圖治國的昏君沙皇保羅一世,另一個則是被他拔擢為特務頭子兼彼得堡市長的帕廉公爵。帕廉公爵眼見沙皇昏聵至日甚一日,便私下聯絡各地不滿的皇親貴族及軍警衛隊,圖謀藉皇子亞歷山大之手罷黜沙皇。其中有段謀反者對話說:「俄羅斯現在正像一艘航行怒海的船隻,而掌舵者卻是個瘋子。」想想善變的今上近來的每日一驚,連夢見嘉義昔時賢人都可以拿來當動員敕令了,帕廉公爵的斷語豈不像極了現在的狀況?
        帕廉公爵這位內廷大臣兼叛軍首腦步履穩健但表情陰沉,語言如刃而光彩內斂,在歷史上是一個典型的兩面人。當他穿梭於皇后、皇子、沙皇之間密謀大圖時,我的腦袋裡竟不禁出現那位同樣令人寒慄的黑衣人斂手冷笑的形象,只不過戲中的反叛者看起來是真的以社稷為念,而此世那位無齒的黑衣人卻未必然。如果可以形容他的話,我想大概就是一個以一雙黑手在票匭裡不斷翻攪的惡鬼了。也難怪最近大老板前一秒才惡毒地問候人家的健康,後一刻就有小螻醫開記者會搞病歷。
        菲立普?羅斯的《人性污點》裡提到不期然溜出嘴的慣用語事實上是洩漏了內心的心真實:「是什麼東西燒毀掉偽裝、掩體和隱蔽所?就是這,自主發出的正確字眼,甚至無須經過大腦思考的字眼。」不同的是,羅斯的主角柯爾曼院長是在社會歧視下選擇正確字眼的犧牲者,而我們的領航者卻是不擇言詞地出口成髒。但惡毒的話既然說出口了,魔法就減去大半,也就不那麼可怕了,真正可怕的是那個不開口只動手的人。台灣人碰到一個打著人權旗幟卻大搞特務陰謀的狐群,看來這個三生有幸的停損點合該止不住地點點點了。
        更前兩天去看拉丁美洲影展的墨西哥電影《富貴不由人》,講一個貧戶品松只顧鬥雞而不恤母命,偶逢貴人學會詐賭奇技後更投入豪賭,終於繼承了師父的一切財產(包括女人和房子),但最後也因為豪賭成性而腐敗而喪失一切。當品松的母親、鬥雞、甚至於妻子相繼因他絕對的自私自利而死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無力而重複地推脫責任說:「既然你已先我而死,我也無能為力了。」這部電影係由墨西哥小說家璜?魯佛的名著改編而成,細膩的寫實手法徹徹底底揭露小人物無心肝無肺腸的嘴臉,然而鬥雞場裡暗地將鬥雞壓斷肋骨和牌桌上靠幸運星和奇技的淫奢豪賭,多少也暗諷暗使黑手的政治爭鬥現實,可說是一部陰鬱至極的故事,悲哀的色調就像馬奎茲同樣以鬥雞為題的《沒人寫信給上校》。
        可有時候,我們總得抱著點希望,書中還是有點光亮。例如我鍾愛的魯西迪就是。他在《摩爾人的最後嘆息》裡,一方面改寫愛因斯坦的著名公式為D=MC2(D是Dynasty,M是Mass,C是Corruption),嚴厲地批判以民主為口號而建立家族黑金政權的尼赫魯世家,另一方面則塑造一位特立獨行的白髮畫家奧羅拉,她每年於眾神出行之日必在城牆上跳一支蔑視眾神之舞,奇異的舞姿具體反映了魯西迪多年來在《魔鬼詩篇》和《午夜之子》等小說中力抗各類宗教原教旨主義的本衷。一位小說家敢如此勇於與各方惡勢力奮戰,也堪稱世界的良心了。恨殺魯西迪的恐怕也不只是伊朗的荷梅尼而已。
        也幸好,這樣的光必定存在於容不下虛假的詩裡。蘇紹連的近作〈白色巨塔:三人行〉,以蘇珊?宋妲的「疾病隱喻」的概念,借扁鵲與齊桓侯的醫病關係,暗示箴諫已經罔效,時代已到翻轉時刻:「貴君的病已侵入骨髓\我再也無法進諫了……」。這首詩一層層構築,也一層層拆解了醫病關係的神話,最後一段的墜樓乃無可避免,但翻過欄杆的死亡,恰似卡爾維諾在千禧備忘錄裡提到的那位面對惡霸時手撐巨大墓碑翻身而去的古意朵。這巨塔也因為這一縱躍而塌陷,而得以在另一空間重新構成了驚世的建築。此詩當是此刻最洪聲又最沉默的諫諍了,可惜今上諸侯王乃是不讀詩不讀書只讀兵法的渾人。
        上回PLP事件後,朋友氣憤得大罵說「都是一群赤腳醫生」,毫無疑問,這比喻之箭正精準地命中了此時此地以魔道醫國的點點點。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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