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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忆重庆

发布: 2012-3-01 18:10 | 作者: 三皮



        有好长一段日子,我一心试图将三百公里外的这个城市遗忘掉,彻底地粉碎性地遗忘,绝不恋恋不舍,绝不拖泥带水,干干净净地忘怀。不跟任何一个故交联系,不读 任何一篇与彼相关的文字,能尽量避免前往的事情也尽量避免,或委托他人代行。总之用尽一切可能用到的办法力求将既往的七年一笔勾销,将它悉数埋葬,埋葬到心的荒野,既不凭吊,亦不考虑缅怀。真真正正地活到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之中去,洗掉所有记忆,成为一个和它毫无瓜葛的人。这样纠缠着刻意着去做一件矫情的事情简直用掉半年,最后发现只是自欺欺人,毕竟七年,如何就可以当作一片空白?!青春岁月埋在斯处,早已酿成一辈子的惦念,那也只好坦然接受它们交集而来的侵扰,害怕回忆,不若纵情回忆,在文字中一点一滴打败时间,消灭相思。
        怆然渝中
        之一
        始终没上过老城之中除了鹅岭最高最好的夜景观看地枇杷山公园。枇杷山下倒住过半年,和一帮老家sb住在一起。其中一个绝无仅有的胖子,是个骚货,三天两头喊 洗脚,说出来的话都像大粪,唯一的爱好是脱了袜子扣脚丫闻。有个月份老婆迢迢千里过来吵架,理由是他耍小三,就那样的怂人拿什么资本耍小三呢?可是左右说了婆娘还是不信,于是厮打,于是楼上打到楼下,把正经八百的重庆人都吓着了,觉得不可思议:一国之中还有比码头袍哥还彪悍的丘儿?居然打老婆!其中又有个瘦子,勾女高手,是下三滥旅馆女服务员杀星,有个相好在江北,穷,穷得常常半夜走过去嘿咻,早上才走得回来,脸黄得如蜡,一副急色鬼造型;又还有一个矮子,天天想的只是白酒,一到晚上就亢奋,又吃不得辣,只好三天两头吃隔壁老鸭汤,喝二锅头,一喝好几瓶,每每把自己灌醉,以便把结账机会留给喝不下烧酒的。委实混账。
        之二
        我和三个女孩子在三医院后面赁屋住了足足三年,后来和其中的那一个悲怆地结束长途跋涉的爱情,老死不相往来。那时候住在顶楼上,四个人平摊房租,刚好四间, 一人分得一个小间,我既和其中一个恋爱,自然合住,我那一间就做了书房,推开窗就看得见上班的大楼。拿望远镜甚至看得清桌子上电脑。也还有个院子,没人打理,尽是荒草,属于空中草园,一下雨,也相当美。下楼之后去两路口单位,要么走中山二路、三路绕过去,要么就直接穿过小巷弄近路插过去,巷弄里面路窄小, 几乎屋檐挨着屋檐,一层尽是发廊,卖包子的,老火锅店一字排到中山三路,下雨日子走起来石板路打滑,可是更多选择这一条线,因为确实近,除了需要上坡下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路径了,这样走了三年,走到分手搬离。可是现在再去,就只有一个三医院还据守在十字路边,其他部分早已拆尽,一片废墟之中,哪里还找得到当年恋情?
        之三
        有那么四年,我总习惯午饭后走下菜园坝,到地下书市去晃荡,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然后再走回来,去空着手,回来总有一堆书提在手上。回回要去的是正中央的精典书店,解放碑的总店种类多些,可这地下要打折,因为贫困,所以机灵,总是跑过去总店看所需书目,心头记下来,又跑到地下批发市场7.5折买,觉得赚了,无端地愉悦;还必须去的是一家叫做夏山的书店,一对双胞胎姐妹开的,都极美,很少买书只是看人。而今再去,却也搬了,搬到哪里去了呢?
        之四
        那些年由大坪走去化龙桥,总要看到松枝熏香肠的,有时候有人守着有时候也没人,两根枝桠上面横着铁杆子吊着一串串小肠包起来的肉,颜色白白红红,多远闻到 香,闻到大年夜的气息,走出去多远,回头熏肠架子看不到了,烟雾还飘荡着,心里总是欣喜得不行,就总想到老家做馒头做豆腐的水蒸气,仿佛如出一辙。可是想到年关将近,手上依旧拮据,飞机票都落实不了,惆怅极了。
        之五
        一当身在两路口,需要到菜园坝,总是习惯走下去。下山路上必得经过人民警察张国富烈士纪念碑,到这个角度,就可以俯瞰整个菜园坝,而今则更可以平视新大桥 了。一路上都是贩夫走卒,行人也都匆匆的,下山的步子身不由己,上山的步子气喘吁吁,只有店铺上的老家伙有闲心摆了棋盘杀棋,两个人杀棋围观者倒有七八个。一次在坡坎上赌了一局,没两分钟就举手认输,真是术业有专攻,我这两点三脚猫功夫要是都能赢了人家,那摆棋摊儿的也只有喝西北风去了。有个侏儒十年来一直站在坡坎上,十年前就老了,再不见老下去的变化。也没在上面的两路口见过,也没在下面的菜园坝见过,他总是站在两路口菜园坝之间,锲而不舍做一个水果摊子,汪洋在这样,***来了还是这样。十年来不曾买过他一回水果,倒是说过一回话,问哪里有修录音机的,他说不逑晓得。侏儒的话照例不可信,不过这回答则肯定是真的。
        之六
        房子在老人在老树荫在老,倒只有记忆活色生香,一旦肆意回溯,总能找到一点往日的点滴,加聚一处,也能编出一本虽则凌乱照样有迹可循的个人史记,只是传主成 了陌生人,陌生得好像既无过往,那过往也只是想象生成。新山城商务大厦楼下的晓英服饰居然一直开到今天,小英定当以老英视之了,居然开得下去,后面该有怎样抑扬顿挫撼人心魄的故事?
        之七
        现在想来,在两路口呆掉的四年我都干了些啥呢?痴长了四岁,从一无所知到头头是道,从茫然不知所以到焦躁于得失盈亏,时时楼上耗到众人散去,看着窗外写豆腐 块小文章,自己哄骗自己只要一直写下去,豆腐也能成为石头,扔出去也能伤人,藏起来也能压箱底。夜深得一个人也没有,袖了手去转大田湾,去疯走,想目下的路以及未来的去向,人轻言薄,当然没有方向。想起来那一年你到楼上访我,偏巧遇到开会,一个没头没尾的烂会,没头没脑的开着,你等,最后还是等不到散会。 等散会看到人去楼空,桌上只得一张纸条,说走了,同时留下一张藤田惠美。当即开了电脑听,真是再烂不过的电脑啊,塞进去非但放不出来,居然也吐不出来了, 异日网管工具取出,带回家听,听到心跳,不是我的,是你的,在鹅岭69号那个木头小屋二楼,心里渗着泪。
        之八
        重庆的好,是暴力的好,一锤子买卖,一见钟情不了,看再多眼交再多流还是提不起兴趣。到被蛊惑晕了,那番爱也照例经久不熄,再难磨灭了。唯一遗憾是脏了些, 这个有理由相信会逐步改变。现在就不行,甚至宋庆龄旧居门口都可以这样劣迹斑斑,不像话。可是即使这样不像话,干了十三年的胖妹面还是成年累月亘古不变地 暴卖。事实上宋氏旧居我一次也没进去过,上海的倒去过,大得太多,前庭后院甚至车库,该有的一个都不缺,重庆这个就寡淡了,就一栋小楼,一块钱就能进去看 看(现在不晓得收多少,也或许早就免费了),而一块钱都没花过,白在两路口混了四年。有时候想真要进去又能做什么呢,八年陪都痕迹比比皆是,看不过来,索性也就不看了。
        之九
        重庆七年,也就只去过一回文化宫,也是将离未离之前了,印象是老邹夫妇搞的票,昆曲全场《桃花扇》,老邹对文化宫一直有腹诽,觉得名义文化,实则一点文化也没有,甚至市民都算不上,尽是一些老头老太在这里勾搭黄昏恋,是另一种的沙舞厅。那一夜见到不少混圈子的所谓文人,现在除了给票的老邹夫妇其他都是谁一个也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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