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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不应考虑所谓的“成功”

发布: 2011-6-03 07:28 | 作者: 顾彬



    受访人:顾彬
    访问人:育邦
  
        1975年夏,顾彬先生第一次来到南京,并参观了莫愁湖。2011年5月8日,南京诗人黄梵、批评家何同彬和我一起陪同他故地重游。我问他1975年时对南京有何印象,他说,1975年南京是一座无聊的城市,因为天气很热,十二点到三点钟大家都在睡觉。快走到湖边的时候,我问他当时的印象,他记得当时湖边有很雄伟的城墙,四周很空旷,没有现在的这么多建筑。
        在下午四点时,我们坐到莫愁湖内的棋文楼,顾彬先生接受了本刊的独家专访。
        育邦:作为一位独立的批评家,您经常就中国文学有关问题发出自己的声音,同时也惹来了许多争议,甚至有国内媒体送您一个绰号,叫“顾大炮”。这会不会给您带来困扰?
        顾彬:我根本不看别人写我什么文章等。如果看的话,我怕我会骄傲。但我觉得应该做一个谦虚的人。另外呢,我应该走我自己的路,不应该让别人影响到我。如果我发现某一种批评或评判是对的,我应该改正我自己。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批评呢?特别可能是有道理的对我的批评。因为别人会给我报告中国媒体对我有什么报道,我也会关注我的妻子和在北京的亲戚收集相关的报道,他们会及时告诉我。有亲戚差不多每星期从北京打电话给我妻子,中国媒体有关我的消息,如果我的妻子觉得重要,她就给我报告。
        育邦:我觉得您的一个重要的身份是批评家,您如何看待批评家与作家及其作品的关系?
        顾彬:在我们的国家出一本书,出版社是不会请批评家写评论的。我们的批评家不可能从出版社或者作家手中拿到红包。如果有钱收,也是报纸给的。所以有一个评论家要写什么就写什么,你愿意写评论就写。批评是独立的,批评家不会考虑有没有红包。
        另外,批评家与作家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德国有一位非常重要的批评家,现在80多岁了,在荷兰出生的犹太人。虽然他曾经遇到很多困难,但1945年之后他还是决定来到德国。他是一位独立的批评家,说什么是什么。他和君特·格拉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近几年,他公开批评格拉斯最近的小说写得不好,为此,格拉斯与他绝交了。还有一位女作家,80年代时,他非常重视她的诗歌,当女作家开始写小说,他就公开批评甚至批判她,所以他们也不再来往。但因为是一位年纪大的批评家在批判一位年轻女诗人的小说,反而回响很大,书销售得很好。
        在德国有一个说法,没有书评不如有一个否定、否认你的书评。就是说,与其没有书评,不如有一个骂你的书评,如果批评家的评论是很过分的,反而容易刺激读者购买这些有问题的书。
        育邦:作为一位批评家,这要求他思想上是独立的,学术精神上是自由的。他不会顾及利益或者朋友情面的。
        顾彬:对,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我现在有很多敌人。比方说,以前我有一个德国朋友,他在德国出版了一本《中国作家辞典》,是一本比较早发表的辞典,2004年的。当时书评很多,赞誉有加,所有的人都说它好。我想这是一本重要的书,我应该关注它。但我发现这本书有问题,就写书评告诉读者《中国作家辞典》的问题在哪里。他很生气,跟我说我们一辈子也不做成朋友了。如果这是他的反应的话,我觉得他在这个问题上不是认真的。
        育邦:这其实关系到一个批评家的胸怀,他没有包容豁达的态度。
        顾彬:对。
        育邦:由于互联网、消费主义、快餐文化的兴起,严肃文学或者说纯文学的读者越来越少,也日益边缘化。请您谈一谈,在当下的语境下,纯文学作品如何与大众读者建立一种合理的、良性的循环关系?
        顾彬:没有办法。我认为好的文学不可能是大多数人看的文学,好的文学是少数人看的。我们今天看的明天不看,今天不看的可能明天看。
        我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也是可怕的例子:197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德国作家伯尔,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再看,好像他在中国的地位还比较高。现在,在德国,研究德国文学的学者都说伯尔不是一名真正的作家,因为从现在看来,他没有什么文学价值了。为什么呢?他所有的小说都有两个明显毛病。20世纪40、50年代,他的作品还是可以的,他的德文也不错,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而到了60、70年代,他写的作品与现实太接近,老谈当时西德的政治问题,也就是太政治化了,还有一些社会上非常具体的问题,但是,他说的那些问题现在都解决了,谁还要看的他的作品呢?伯尔喜欢用一种老百姓的语言,现在我们每天都用这种方式的语言,大家听够了,厌倦了。现在看,他真正的作品是他在二次大战时写给家里的书信,但那时候,他根本不是作家,甚至还没有确定要走上作家的道路。这种情况就像1974、1975年我在北京,那时人们都在争相阅读浩然,可是,现在还有什么人看呢?
        在德国,如果一个作家的书卖了一万册,我觉得他开始有问题了。一般来说,一个好的作家在德国卖3000或5000册就差不多了。
        群众,也就是大众读者,并不一定要看我主张的精英文学,他们要看一种让他们快乐的读物,这我根本不反对。他们需要有人给他们讲一个精彩的故事。他们想了解当天发生的故事,肯定有人当天就去写。人们会拼命地去看这样的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人家就不一定还喜欢。所以,最不可靠的是大众读者。他们今天喜欢,明天不管。
        育邦:您知道,在我们中国文学界,多年来普遍流行着“诺贝尔文学奖焦虑症”。作为中国文学的专家,您对此问题有何看法?
        顾彬:诺贝尔文学奖是次要的,谁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谁并不一定就是好作家,你看我前面说的伯尔就是这样,现在都没有人看他的作品了。最近有一些作家,包括高行健在内,文学水平是很低的,但他能得到诺贝尔文学奖,跟政治有关系,他利用政治获奖。现在杨炼也准备得诺贝尔文学奖,但他没有办法。他用了一些办法,可是有问题。
        所以说,诺贝尔文学奖并不真是一个好文学的文学奖,不少时候它是一个政治奖。但是也有一批获奖的作家水平很高,他们的风格独特,语言优美。
        我注意到中国人与荷兰人有两个共同点,第一,都没有获得足球冠军,第二,都没有一个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我觉得荷兰有一个非常优秀的作家,一个游记小说家,他的小说和诗歌写得都非常棒,语言非常优美。如果下次有人得诺贝尔文学奖,我觉得应该是他。他70多岁了,他的作品在德国非常成功。他的德文翻译家非常优秀,我不能相信一个人的翻译为什么能那么好!
        作家写作不应该考虑文学奖。别管它,作家只关心写作就可以了。
        育邦:中国当代文学在目前的世界文学版图中到底占据着一个怎样的位置?
        顾彬:我认为中国的诗人和他们的作品在世界文学中还是很有地位的。在德语国家中,很多文人、文学爱好者,特别是诗人对你们中国诗人都有较高的评价。当然有很多诗歌是我翻译的,每次开中国诗人的诗歌朗诵会,去的听众很多,反应也非常不错,书也大卖。
        育邦:关于虚构文学,也就是小说,我想就不那么乐观了吧!
        顾彬:嗯,对。在德国,最成功的当代文学应该是陆文夫的《美食家》,一直重版、再版,大概出了四五版。其中还有装帧设计特别优美的版本,德国电视台也报道过。《美食家》写得非常幽默,但结尾不是太好,我不满意。丁玲的《莎菲女士日记》也有重版,但写作时间较早,不能算是当代文学吧!鲁迅、茅盾、巴金有翻译,偶然有一些重版。但在德国,1949年之后的中国当代中长篇小说还没有哪一个比得上《美食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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