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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发布: 2008-10-31 09:25 | 作者: 柯真海



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就像钓者那样守着一种美丽的空望,就像心怀爱情的人始终恪守着最初的誓言。
——题记


去毕节采访回贵阳的长途客车上,手机奏响“秋天的最后一朵玫瑰”,只响不到两秒钟,我就掏出手机来,也没看是谁的电话就送到耳边。

“喂——”那边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把头往车窗口贴近,尽量避开长途客车上播放录象的打斗声,问了一句:“——哪位?”

那边的女人有些犹豫,把声音压得很低地说:“——是——我。”

我把手机放下来瞄一眼,是个不熟悉的座机号码,便疑惑地问道:“你是谁呀?”

那边的女人顿了顿,又犹豫着说:“——你——真记不得我了?”

我提一下眉。豪华大客正跑着100码车速,过耳风呼呼响,手机里灌满风的响声。那边似乎是条繁华的街道。汽车一头扎进贵毕路最长的一条隧道,通讯信号被切断。当汽车重新钻出隧道,恢复信号,我回拨,传来的声音已经不是起先那个女人了,嗓子老声老气地说打电话的人已经走了。

我问道:“是不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孩?”

女人喘了一口气,稳定下来,说:“是吧——”

“噢——”于是我猜测,是陆绛又想起我了。

天擦黑我回到贵阳,先到报社交稿子,然后回成紫嫣租住在宝山北路的小屋。成紫嫣已经把饭菜弄好,摆在茶几上。她把拖鞋递给我,转身去用开瓶器开葡萄酒。我在她对面坐下来。

“葡萄酒养身。”成紫嫣笑了笑,递给我大半杯葡萄酒,又自己端起半杯,与我碰一下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说,“今天特别想你了。”

临街的窗帘摇晃着,街道上已经稀疏了人声。成紫嫣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然后倚在床上,操起一本时尚杂志,似看非看,困乏了的样子。

上床以后,她责怪我没有集中精力,闪她。我叹着气说:“是太累了。”

“不管。你是我男人,就得让我感觉出男人味道来。”她翻到我身上,并用胳膊勾住我的脖子,看着我的眼睛,忽然问道:“在毕节诳得新粉丝了?”

“没的事——是陆绛。她今天打电话给我。”

“分开这么久,还丢不开?”

我发着呆。成紫嫣沉默了,脸阴阴的,说道:“与我在一起,你是不是把我当作她?”

我没说话,沉默半晌收回目光与她对视着,犹豫地说:“我想,也许她遇到啥麻烦事了。”

成紫嫣坐起身来,瞪着我的眼睛,有点歇斯底里的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又没去找她。”

“我这样爱着你、守着你,你还想怎么样!”

她一把推开我,然后掀开被子嚷着让我滚。我看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多钟,外面早就没有公交车,便赖着不走。软磨硬泡半个钟头之后,她终于让我留下来,丢一条毛巾被和一个枕头在沙发上,却不与我说话。灯关上,只剩窗外弱弱的路灯光,屋里的一切一下子退到黑黯里,她模糊的轮廓蜷缩在床上,我悻悻地走向沙发,躺下去,盖上毛巾被。一阵凉爽的夜风吹过,窗帘摇晃了一阵,她的哽咽声幽幽地飘来,被子跟着一颤一颤的。我爬到床上,她推我,推了两下就不再推了,身子往另一边挪了挪。

清晨醒来,成紫嫣把背躬着,一声不吭。我爬起来穿好衣服,打算烧水煮面条做早餐,她说:“你走吧。”

“今天周末——”我边把锑锅往液化气灶上架边说,“我就守着你。”

“我是说,你去看看陆绛,看她到底有什么事儿。”她这时从床上站到地上来,光着两条腿,眼睛盯着我,声音压得很低,“毕竟她是朋友——”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说:“你还提——”

“你应该去看看她。”她幽幽地说,用手把我往门边推。“她没什么事你再回来。”

我想了想,说好吧。回过身来箍住她,吻一下,这才分开来,拎起包出了门。关门时,我看见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了。

下午再回成紫嫣租住的小屋,房东说她已经搬走了。打她手机老是关机,我到她打工的医院去找,刘护士告诉我,成紫嫣中午就辞职离开了医院。

我心里空落落的,到外面买了五瓶二两装的二锅头,独自喝到深夜。

翌日清晨,醒来时我头晕乎乎地疼痛。我抱着枕头,看着成紫嫣的照片,深呼吸似地叹口气:“妈的,要吃醋,陆绛应该比你更酸才是嘛!”

没有联系到陆绛,现在又失去了成紫嫣,两个女人不停地在我的记忆里切换,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记忆全集中在陆绛身上。房间里映照着昏黯的光亮,仿佛又置身于圭河县招待所的那个夜晚,陆绛的声音从夜黑深幽里悠悠飘过来:

“海林就是你呀——”

我和陆绛在报社周刊部碰到一起时,她已经在我之前一周进周刊部。她脖子上挂着部数码相机,模样像个老记。她是体制外记者兼编辑,版子做得地道专业。

周刊部一百天纪念酒会上,我和陆绛同桌邻座,桌上两瓶白酒倒空的时候,她问我一个很暖昧的问题:女人在怎样的状态最性感?

……也许,我说,也许把酒喝得半醉,然后把纱帐套在身上,似穿非穿会显得性感——

“如果纱帐是绛色——像柿子由青转黄时一样的绛色,也许会更丰满些。”陆绛睃一眼大厅,回头望着我说,“绛色也许是最性感的一种颜色,虽然它有点显肥。你说呢?”

我提起眉头作沉思状,说:“也许是吧。”

陆绛对我的回答似乎有些失望,顿了顿,她说:“……要不就试试。”

我好一阵没回过神,“试试?试什么?”

“试什么?”她说,“我凭啥告诉你,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不知道陆绛后来是否亲自试过。晚上回到宿舍,我孤零零的望着纱帐走神儿,似乎陆绛就隐藏在纱帐里,身上布满一层稀疏的网眼,那情景非常美妙!半透明且飘逸神秘。

凌晨两点多钟,夜风轻拂,阳台外边的马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重山环围的城市格外寥落,宁静,灯光在淡薄雾罩里异常朦胧。我独自在阳台上抽烟喝酒。

有一天,我正在编稿子,陆绛突然闯到我跟前,一本正经地说:“海林,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尴尬?”

我措手不及,说:“尴尬?这……”

她笑笑,擂我肩头一拳说:“告诉你吧,女人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男人却发现自己挺不起来……。哈哈……”陆绛两手一拍,笑着说,“不信是吧?等你交了女朋友就明白了。”

“我会遇到这事吗?”我盯住她,说,“我那方面能着呢,不信你试试。”

陆绛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却又把手握成拳,捣到我胸部,“美得你。”她说,“等我被男朋友甩的那天你再做你的大头梦吧。”

翌日清晨,我赶了个大早,泡上茶坐在椅子上看早报,陆绛进来刚在我对面坐下,我就一本正经地说:“小陆,告诉你一件事。”

编辑室里只有陆绛和我。她撑起身子把头倾过桌子来,说:“抓到采访线索了?”

我端了端身子,嘴凑到她耳朵跟前去,说道,“我觉得,女人被强暴时却有了快感最尴尬。”

她瞪着眼睛,想了想,惊讶地说,“真的?!”她两手一拍,说,“也许——还真是这事儿。”

我被任命为周刊部主任以后,便对陆绛产生了念头;对陆绛产生念头的时候,我对女人没有一点经验。

陆绛是个吃得苦的女孩。每次外派采访,无论路有多远她都第一个报名前往。社长常夸她“是块做新闻的料”,她文笔隽秀,棉里藏针,我采访心细,眼头活,我和她搭当,周刊有望打造出自己的品牌栏目。

大约是前年初夏吧,因为下河湾移民工作采访告一段落,圭河县为我和陆绛饯行,政府四套班子出面作陪。首先是县委张书记敬的两杯茅台酒,接着罗县长敬,再下来是人大的安主任和政协的曾主席,加上副县长、宣传部长,一圈子人下来我喝了二十杯酒,陆绛也喝了满满的二十杯酒。领导们劝酒都代表圭河县人民,而且都要求“好事成双”。起初,我担心陆绛会醉得不成样子,喝到最后,陆绛没喝醉,我自己倒被灌得脚步虚飘。陆绛送我回房间,我便拽着她不让她走。那是一个配备卫生间和双人床的套间,房间里亮着绛紫色的灯光,门关着。她搀我走到床边,我便用手箍住她,说:“都二十六岁了,我还不知道女人什么味道——。”

“关我什么事?想知道女人什么味道,宾馆可以帮忙找。”陆绛一边挣扎一边说,“海林,你别发酒疯。”她身上的味道,类似于淡淡的兰香,有些清幽飘逸。她声音压抑着说,“海林,你不能这样。”我装醉,我说,“海林是谁?你男朋友?”她说,“你真醉了?海林就是你呀!”我惊讶地愣愣,嘿了一声,说道,“你是说——我是你男朋友?”我便把手伸进她T恤里去,把她的T恤往上撸。她尖叫了一声,慌乱地张大嘴,我立即衔住她的嘴,顿一顿,她的身子就一点点往后倒,倒到了床上。她手掐进我肉里,我没感觉到痛。那时我颠狂在如痴如醉的迷茫里,待她箍在我后背的两条胳膊越来越紧时,我浑身颤抖得停不下来。

整个过程她只说过一句话。她说,“你舒坦了。”

从她身上下来,我感觉浑身痛快淋漓,她却一声不吭,爬起来穿上裤子就要走。走到电视柜那里,她回过头盯住我,顿了顿,目光犹豫地在绛紫色的光亮里忧郁地闪了一下,幽幽地说:“毁了我,你舒坦了?”

“你又不是没有男朋友,怎么就毁了你?”

“装什么酒醉?自己看床上。”

床单上留下几滴绛紫的鲜红。我疑惑地说:“你,难道还是——”

她看着我的眼睛,愣怔着顿了顿,转身出门去。

过道上没有人,空荡荡的,起先悬挂在窗框里的月亮,已经隐藏到城西环山背面,只余下满天星星。我追出去,没有见她出招待所大门,便隐在廊廓拐角处。她的包还在沙发上,包里有一管口红一面镜子半包纸巾,很明显是市西路的水货。还有身份证和报社内部颁发的记者证,镜子背面的照片是她大学毕业时照的,头戴博士帽,身作博士服,比身份证上的照片自信,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那神情,仿佛在说“海林就是你呀——”。

我眼角竟不知不觉涌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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