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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一把虚构的手杖

发布: 2009-12-10 22:05 | 作者: 陈昌平



       小说是舶来品,其延伸理论自然有着强烈的西方色彩。有着半个世纪历史的叙事学,就是以研究小说为主的一门学问。叙事学发端法国。法语里的叙事一词,本身就包含了叙事、叙述的意思。所以国内外的许多学者,索性以叙事含盖叙述,把叙述理论归入小说叙事学里。
       
       当下,叙事与叙述是一个经常混淆的概念,而且,这两个词本身就有语义重叠的部分。提倡新批评的赵毅衡也说过,这两个概念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这多像阿城一篇著名小说的开头)。既然话题是由张学昕与格非的对话引起,我们先来看看格非是如何解释和解决这个问题的。
      
       我注意到,格非在他的那本《小说叙事研究》里很少使用叙述这个词。他能忽略叙述的作用吗?当然不会。在该书第五章里,格非对此有过专门论述。他把小说叙事话语的语式分为描述与讲述两种基本类型。这两种类型在小说的发展史分类鲜明,比如巴尔扎克和福楼拜,《三国演义》与《红楼梦》。同时,格非又特别强调了,“优秀的作家总是根据不同的情况变换叙事角度,变换语式”。
      
       我以为,他的这种分类绕开这个小矛盾,但却解决了问题。
      
       这是一个过份突飞猛进的时代。尤其是影视业、资讯业的发展与普及,更是极大地挤压、缩减了文学的生存空间。于是有人抢先放言:小说死了。
      
       我们知道,小说从描述到讲述的嬗变,既是这种文体求新求变的自然结果,更是时代进步、心智开明的必然反映。难道,随着社会进步,曾经带给人类无数温暖与梦想的小说艺术真的走向死亡?
      
       水落石出。小说的危机必将暴露出小说的本质。昆德拉说过,小说的唯一存在的理由,就是说出只有小说能说出的话。那么,什么是“只有小说能说出的话”呢?
      
       小说的魅力在于虚构,在于探索与满足人类的梦想。小说叙述的本质就是虚构。可以说,只要人类存在梦想,小说就不会死。
      
       把叙述再向前推一步,就是虚述!虚述这个概念本身就包含在叙述或讲述里面了。可以说,虚述是现代小说的共同甚至是独有的魅力。我们知道,小说做为文学中最主要的门类,在叙事能力方面最为发达。如同一个中国套盒,小说叙事最核心的“盒子”,就是虚述。
      
       何为虚述?虚述就是讲述生活里没有发生、但又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站在人类哲学的高度,结构性地揭示历史与现实的苦难,这里所说的结构,已经不是结构主义和形式主义所谓的作品结构了,而是作品里体现出来的对历史走向的宏观把握与洞悉。
      
       爵士乐大师戴维斯说,不要演奏已有的东西,要演奏不在的东西。转换成文学语言,就是说小说要写没有发生的事情。大师的心灵是相通的。可以说,所有伟大的现代主义小说都具有了以上特征。
      
       虚述是小说艺术独有的特征,也是小说独有的魅力。小说的魅力就在于用这把虚述的手杖去探险:存在之凶险,人性之幽险。优秀的作家应该像电影《金刚》里的猿人一样,让现实弯曲、变形,目的是呈现出他们内在的构造与肌理。从这个角度理解,虚构与说慌正是现代小说做常见的技法。美国作家海勒就说过,即使我必须说谎,我也要说出事实的真相。
      
       从这个角度,也就理解了博纳科夫的一句话:一切现实主义小说都是伪小说。这句话很极端,但却散发着极端的光彩。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把现实主义简单、庸俗地理解成写实主义。这种理论或腔调至今都颇有市场,直接把小说艺术降低到电视专题片解说词的水平。
      
       我相信,小说与现实,不是官场上领导与下属的关系,不是商场上的老板与伙计的关系,也不是血缘上的父子关系。我们看到很多作品深陷现实泥沼,把小说写成了报告文学。文本笨重、生硬,像一个服钙过量的汉子,肃穆得让亲人都畏惧。我们也看到一些炫技作品。在这些作品里看不到灾难和痛苦。他们在自己的茶盆景面前浅饮低唱……这两种写作,都是对小说生命的摧残。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把现实主义简单、庸俗地理解成写实主义。这种理论或腔调至今都颇有市场,直接把小说艺术降低到电视专题片解说词的水平。
      
       我相信,小说与现实,不是官场上领导与下属的关系,不是商场上的老板与伙计的关系,也不是血缘上的父子关系。我们看到很多作品深陷现实泥沼,把小说写成了报告文学。文本笨重、生硬,像一个服钙过量的汉子,肃穆得让亲人都畏惧。我们也看到一些炫技作品。在这些作品里看不到灾难和痛苦。他们在自己的茶盆景面前浅饮低唱……这两种写作,都是对小说生命的摧残。
      
       现实是强大的、坚硬的,凶狠的。但是对优秀作家而言,现实也是矮小的,零碎的,片段的,散落的,不真实的。我总是偏激地相信,优秀作家是不会同意题材决定论的。所以我不能同意以题材来命名作家。如果说写了乡村就是农民作家、写了车间就成了工人作家,那么,写了流氓的莫不是成了流氓作家?写了妓女莫不成了妓女作家?作家之所以成为作家,绝不是因为他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运用了这些题材(材料),表达了他的人文情感与道德情怀。
      
       从这个意义说,如何讲述对于作家来说远远地重要于描述。
      
       其实,我不太喜欢过多地谈论小说叙事技巧。这个问题似乎更是很多批评家乐于探讨的──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嘛。我坚信这些问题对许多作家来说都是可以慢慢摸索、领悟的。甚至,有的作家可以无师自通地掌握这些技巧──天才呗!
      
       对于更多的作家来说,需要解决的是如何医治心灵苍白和精神麻木。我们早就没有“解放全人类”的情怀了。我们甚至在失去关照当下社会的热情。随便看看我们的社会新闻吧,我们怎么还好意思在键盘上翻些精巧的跟头呢?看不到痛苦与苦难,纵使把小说叙事摆弄得再圆熟,也不过是庖丁解龙罢了。我注意到,格非在与张教 授的对话里,婉转地表达了这层意思。
      
       最后我必须说,在我们比较理论地认为“怎么写”远远“写什么”重要的时候,我们谁不知道啊,只要你从书桌上抬起头,你心里清楚地知道我们并没有完全解决“写什么”的问题。我们像一台陈旧的轿车一样,总在寻找安全的路面行驶,而且出门之前总不忘听听天气预报。
      
       原载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ce12c10100goc5.htm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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