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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明《听见古代》

发布: 2009-4-24 07:51 | 作者: 谢侯之






       克明出版了他的大书《听见古代》。我和王新华都写了一篇书评。还有其他好几个人也都写了。后来发表在不同的媒体上。刊物发表后拿到手时,大家看了都笑了。人不同,风格很是不同。我的那篇不好,四平八稳,了无新意。自己都觉得无趣,实在惭愧。王新华那篇有趣,虽然用了两句粗口(甚不雅)。文字如其人,极不安分,倒是真像只猢狲,在文中扮许多鬼脸。因而录在这里。供友人一噱。我那篇也放了在这里,供作对比吧。
      
       听见祖先的声音    谢侯之
      
       陕北这块特殊的土地,是古代风俗文化的沉积层。山沟沟里那些贫穷的山村儿,都远离通衢大道,地界偏僻闭塞,如水之不流,寡于新风新事,惰于与外界的交流。正因为如此,恪守的传统和习俗反而不容易产生变异或消亡,许多古老久远的人文物事就沉淀了下来。
      
       陕北方言里的古语古词,就出自这块古风犹存之地。这是一种口头承传的文物,是一种有别于“硬”文物的“软”文物,其独特的价值,值得学界研究。
      
       王克明30多年前曾和我一起在陕北。我知道他一直在做着关于陕北方言的研究,但看到他的新书《听见古代》时还是很惊讶,没想到竟然是一本70万字的大部头!
      
       这是一部角度独特的方言词书。书里细细叙述了陕西方言里古词的源头和来历,给出了它们存活于古代的查证。于是,那些深藏在黄土地农民白话里的古语古意,在我们面前一一生动起来。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我们看到了它们从古代深处一路走来的痕迹。我们听见了祖先真切的声音。我们第一次感觉到,古代竟离我们会这么近。
      
       作家史铁生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中就曾说:“陕北话中有好些很文的字眼:‘喊’不说‘喊’,要说‘呐喊’;香菜,叫‘芫荽’。”我在陕北生活时,头一次遭遇到陕北话,就让我晕半天。庄里的老汉披一烂了领子的皮袄,大字不识一筐,对我说的话是:“我引你去寻个生处。”意思是“我带你去找个住的地方”。只一句话,冒出来“引”“寻”“生处”一堆“很文的字眼”,把我给震住了,寻思这老汉简直是关汉卿、王实甫杂剧里的人。
      
       王克明对陕北方言里这种现象感觉尤深。他在书里就搜集了近1500条这样的陕北方言用词,每个词儿的说明都是篇趣味小文。他讲述现代,给出农民口中使用的例句;他讲述历史,给出古书里古人口中使用的例句。
      
       比如“相跟”,陕北人现在还在用,很普遍,是“同行,一起走”的意思。老乡说“咱二人相跟上走城”(咱们俩一起进城去吧),民歌词说“荞面屹饦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其实这词儿元人就已经开始用了,元朝无名氏的杂剧《刘弘嫁婢》中就有“不与薄倖之人相跟”这样的句子。
      
       再比如“科树”,农民口语中常用,指砍、锯、剪掉树枝。古代也用“科”作砍削枝条解,唐朝薛能的《寄终南隐者》中就有“扫坛花入梦,科竹露沾衣”的字句。
      
       书中还搜集了大量陕北方言口语、俚语、民谚、唱词的例句。比如“看熬的那,一下就放倒睡了”(看他累得成什么了,躺下就着了),“割了些肉儿回来,就来了吃家”(才买了点儿肉回来,就来了吃主儿)。短短的几句话,勾勒出一幅生动的民俗图画。
      
       书中对文献的引证,涉及了数百部古典书籍。在如烟似海的古籍中查找出一条用语在古代语言中的使用,似大海捞针,实非易事。其考证虽不能说全是定论,但从中却可以看出作者在国学研究方面具有的功底,更让人感觉到作者在学问上所付出的辛勤的功夫。
      
       历史就在你舌头上    王新华
      
       写书的是作家。读书的是看家。有几种看家、几种书值得留意:看家难受,比如你正在奋斗前程,就被功名贾住(gǔ住:被胁迫,逼住。《听见古代》第303页。以下页数均同此)了。面对厚厚的英语考级教材,或非线性算子的广义解,你如同啃食劣质涩果,苦不堪言;看家好受,比如你看一本时下的畅销书,胡编的情节,讨好的文字,加点荤段子。书商和作者给你下套。他们拿你的钱,侵占你的时间,掏挖你的精力,还能潜移默化地误导你。你甚也落不下(甚:什么。第319页)。这两种书,你用完之后一般扔在角落,或者吼叫收破烂的论斤换几个硬币。
      
       还有另一类书,你携在手边,时常翻阅,每每打开,总有所获,时得欣喜。当然这类书的待遇也不似前两种,一般传之或存留。王克明的《听见古代》就是这样的一本书。对于学者,博览群书,从中挛务(luán务:做,制造。第101页)成就,扛起非物质遗产的传承大旗;对于百姓,自娱自乐,提高素质,明了你生活中的古今,都是一本有用的书。
      
       《听见古代》写叙的是陕北语言,其实表述了大量秦以来历史的传承。陕北历史上是兵家征战之地,汉与少数民族的疆界。这里不仅有秦汉唐宋的传承,还遗留了鲜卑、匈奴、契丹、西夏等民族文化和习俗。老百姓烧个陶罐罐还用的是宋代的配方与方法。明代之后,由于种种原因,陕北交通封塞,和外界信息交换少,不多受到中原文化变迁的损坏。所以在这里我们忽然听到了古代,忽然看到了古代,忽然真实地走进了古代,和秦人举案齐眉。
      
       有几次我有幸听到文化人用唐韵吟诵唐诗,用宋语唱颂宋词。摇头甩脑,屹栏晃[走+合](qiǎ,第79页)。难免心生疑惑。谁知道音调对或不对?你解下(hàihà,第149页)是也不是。不知道他们读了《听见古代》是否脖子咔脖儿僵住,摇不下去。有人说福建一些方言保留了宋的音韵,这可能对,那里重山叠摞,溪行九曲,交通闭塞得很,与陕北同样可能保留古老的文化。《听见古代》讲述的方言当然不仅限于陕北话,书中很多同样的内容和用法也出现在四川、关中、晋冀鲁豫和北京等方言中。读时你会猛然认识到自己常说的口语词汇,它的意义、背景竟然是这样。历史就在你的嘴边。比如,忮气(zhì气,第158页),“你甭跟他忮气”。老北京就经常这样说。沿用到今天,倒显得有些土气。可它已经使用了千年,诗经那个年代,就有此种用法。这词原来又古又雅。
      
       普通话重要,为的是大家交流方便。但表达起来是感乏味并缺失特色,远不如方言痛快、豁亮、贴切。这有点像川菜,你吃麻辣火锅,沟子(第45页)上都是汗,得劲儿。讲半吊子普通话的年轻人,也不喜爱普通话,每弄出些网络语言,感觉到位给劲。说明普通话表达的平淡,无力。由于心理动力需要,各阶层的人多需聚会,狂侃,摆龙门阵,这种需要甚至超过了看戏看电影。人们有表达、交流、互动、排解、宣泄的需要,也从侃山中建立自己的魅力,得到他人的赏悦。方言是有力、有嚼头又有表现的。我很喜欢说方言的电影,那些用四川、河南、山东话讲述的电影,一开口就让你喜欢。
      
       要想言出简短、活泛、有力,提升形象和魅力,方法之一是赶紧找本《听见古代》压在枕头下,每日研习一二,由简由短而始。比如该书333页,“球”,只此一字为一句。默记之。无论会馆,饭馆,聚会,专找文化高人抒发的场面。这些人常拿大奶头子吓声(hě声:吓唬。第304页)人,其人满口“文化”,“载体”、“二阶文化变易”,……当这些二球正在裤裆里狂拉文化胡琴,猛侃猛现其文化特征的时候,这便是你极好的节骨眼。请舒展你阴冷而powerful的男中音:“球!”对其展示你强悍的否定作用。如果能有两三个朋友同时死声(吼叫。第140页):“球!”将能达到更好的震慑效果。其实仅就这一个“球”字,在《听见古代》里就写了一两千字,你能好好读读,还能感悟到诗经《山有扶苏》、《君子阳阳》,元代散曲。了解宋《广韵》和《康熙字典》。如果你能常看看《听见古代》,就能了解我们民族的更多精华,提高素质,同时也会在用语层面掌握更多词句。但注意不要弄成假文化人,那你才真成了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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