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记事1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8-03 00:10:13 / 个人分类:随笔
象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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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天, 农场到处开满金黄黄的油菜花, 母亲经常放我在田里跑。有个黄昏, 我捧着一手田里的花花草草, 惊惶地又一次看见了一个人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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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姨的丈夫,我喊象叔。象叔死在河边的石板屋里。
送葬那天落雨, 母亲们搀着哭软了身子的人。我看见人群里英姨的脚, 踩过长长一路的水,起了皱皱的皮,在一双黑凉鞋里, 像人脸一样惨白。我盯着这双脚, 人群里哭声分不清,可只有这双脚, 像她的主人一样苍白无力。只有这双脚, 是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的脚。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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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忘不了英姨那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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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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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姨家的平房临水, 周围都是高高的草。田里回来的女人等着天暗,会摸着河埠头的台阶, 泡一泡带土带泥的身子。夏天河埠头总有女人们好听的笑,小孩管她们的衣服, 或是玩草捉虫。 英姨是女人里最闹的一个。水里游得男人一样好, 还可以从桥头往下跳。 那时她结婚没几年, 还没孩子, 因为喜欢我, 就跟着妈妈管我瞎叫女儿。 妈妈笑骂她拣了大便宜, 我却激动得做了她的小奴隶, 想象有一天我也可以她那样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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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叔死后, 河埠头就再也不见英姨.我最初的寂寞和对某种希冀的丧失竟也随着象叔的离世,深深地被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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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叔死的时候,英姨已有身孕。 不多久,英姨就离开了农场,到镇上和公公住在一起。好些年我们没见,等再有消息的时候,一晃我都大了。这中间的几年, 断断续续,从母亲的朋友那里得知的,也都是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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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叔留下一些债, 好像还不少。 得的是癌,知道难治的, 可依然不能断地往医院里跑。 这事放在谁家都一样。 农场的人讲义气, 知道英姨一个女人家, 又有了孩子,谁都没催过。可英姨最终还是为了这笔钱,几次三番冒险,结果债却欠得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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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的是, 英姨跟了人走私香烟, 运气不好, 都被查了,不仅没收, 还罚了款。 为了交上罚款,又重新借钱。日子于是似乎越过越不容易。 后来又听说, 她漂到外地做生意去了,租了一个小铺子,批发女人的丝袜卖,和人合伙一起做的。今天H(|1lB5v1f(O}
后来好些年又都没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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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这些朋友从农场回来后, 四散在各地, 拖家带口的, 重新找事做都不容易。 我在一条巷子的拐角处曾见过卖茶的阿姨, 在菜场见过卖菜的阿姨, 还有夜市摆地摊的阿姨。母亲在一个工厂的车间里, 也辛苦地做着体力的活。生活的艰难和不定,让这些当初河埠头的女人们好些年都顾不及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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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叔我记得不好看。我从小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记得他其实矮, 但很壮, 还好酒, 一喝鼻子就通红通红. 英姨骂他酒糟鼻, 他就撵着我们家黑狗晒场上遛圈去了。 我吧嗒吧嗒跟在后面。他逗我玩像逗我们家黑狗。今天"zn9b tRCZ5i
那时他们结婚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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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叔死后,英姨生下儿子,取名林立。 我才知道象叔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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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姨和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很小的时候我就肯定这一点。 她剪很短的头发, 穿紧身小喇叭裤,晒黑的脸总笑。她好看,而且总笑,而且笑得像男人一样响。虽然农场的女人都好像笑得很响,可英姨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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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 等到我都30岁了, 偶然间遇到一个旧日相熟的阿姨, 问起英姨, 阿姨说, 她还是那样,你只要把她的头发换换颜色想, 就想出她现在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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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越发难以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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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 春节前, 英姨的公公过世, 母亲刚好在家, 参加葬礼回来, 带回一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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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镇上的房子后来因为还债, 卖了一半。 公公得了皮肤癌, 满脸烂, 有时不知怎么的,半夜里公公会突然上楼敲门。英姨后来只能和儿子一屋。 林立已经是过20的小年轻, 混完了高中就找了不紧气的闲事做, 已经有女朋友了。 于是,林立和女朋友睡大床, 英姨睡他们屋里的地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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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时有公公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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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镇子, 她们难以启齿的家事无论如何是免不了被街上议论的。 可英姨又避不了, 因为公公已经时日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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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前的一日, 我竟接到英姨从外地打来的一个电话, 说是找母亲商量一件事情。后来知道, 有人给英姨介绍了一个男人, 男人的儿子很有钱, 女人死了, 身体不太好,儿子们愿意还了英姨十几万的欠款, 条件是好好照顾她们的父亲。今天v4`9J)q ^u6b4?;X
那老男人75岁。英姨今年还不到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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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怎么可以, 那些有钱人不定打什么主意呢, 而况退一万步,你也不能为了林立,把自己卖了呀,这么些年受的这么些苦, 起码还有个自由。若是答应了,不定以后过什么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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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英姨的口气有些软, 说, 要不林立以后的日子我也对不起他, 那么多钱,他又不出息, 没办法还的。今天+h)bzj*L8qC;z?3g
母亲的一帮朋友也不知道如何劝她, 或是帮她拿拿主义.今天I;?oMj
这样的生活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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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姨一直长得好看, 又有精神。 在外面跑的女人, 农场里出来,又有一股侠气在, 应该有男人喜欢的。而况象叔那么早过世, 这些年, 英姨虽然没有再结婚, 可难道就没有对某个人动过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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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她,就忘不掉小时候对她的喜欢。如今,我也已成年,可似乎再没有机会遇见,更没机会说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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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英姨, 就想起农场夏天的河埠头, 我的女英雄一样的阿姨, 从桥头跳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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