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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死你的温柔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6-11 03:12:12 / 个人分类:随笔

查看( 717 ) / 评论( 24 )


L:fs@xr0i0 [size=10.5pt]那里没有我的亲人。


*Y#~+u*D(~-dC*V0 [size=10.5pt]


s fI0{&x4o-T0
[size=10.5pt]天没亮透我就出门。从城市的最东边一路换车,26路,73路,528路,坐到终点。

今天4\ua~Y,r:[
今天E"R)UE zR4s7R

[size=10.5pt]宾馆、饭店、停车场、连厕所都有图例说明,墓地没有。地图的东北角,我找到这个城市里最大的公共墓地。它和垃圾填埋场、基督教敬老院,和烈士陵园在一片丘陵周围。附近还有一个庵堂,一个肿瘤医院,一个大跃进时代留下的炼钢厂。


LS `7B$c:]n7s%F3N:a0 今天l6n4^ eR%d
[size=10.5pt]世界在又一日的晨光里恢复它的清晰明净,而熬夜的人却更容易失足,失了她黑暗里才可见的光明,踩不着梦游的街道。
@+d fZG\;t'Q0
xv@'K6E z_;V$[0
}])IT/tm0 你说,我总是做梦,脚不着地,凌空蹈虚,一个人在黑屋子里转圈,巫婆一样对着黑暗里的世界着迷。所以我一下子就看见了你。看见你冬天凌晨5点捧着玫瑰,布鞋悄无声息穿过城市,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今天(B[`9[!^D/C|M
今天m%A#mm2~Bb4_ vH
今天8kG'_"bl,]W
我说我看见了一头老狼捧着玫瑰穿过斑马线心上就生起了温柔。今天2j1tF*m%e`-e2{@
今天.} z gs*a6h;V\,Gf

rt PW!J8K"XS0 你说掐死你的温柔。今天&|,Q%u)~u8H

S%d|&Eq3HU2U(qx0
\'p~7~ FDED0 你说城市里也有荒无人烟的地方。今天 `1\%XKP(S*j{ ~
今天 g_G r YM/Z!|"e
今天{ \i)s7gI
当然你说的不是墓地。而我一想到的就是墓地。而今天的墓地,人声鼎沸。今天7fN[n,l(}sw4Q_O
人声鼎沸里,我觉得一山寂静。今天:TWJ3`'{r-m` X
今天)UzDi)q\[#a
人造的城市里,墓地也更加冰冷。大理石光滑的锐利不动声色地铺满整座山凹。看到的一切,都没有让我意外。就是这样子的。连地图上都没有墓地的图例说明。生人无需寻找墓地。今天.wAR5SK'z

6^jV$F|IS0`0
@;~7ul No#b{0 我只是坐着,坐在这清明已经人声鼎沸的冰冷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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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9c!^ m,i1b3L2n0 今天_9u^B;I
我曾经爱过你,于是也爱了你的城市。这城市本来就妩媚,可是两年来我觉得它和我没有关系,后来因为你,我想再也不离开这里,就是这里了。当然,所有妩媚都划定了地界。地界之外,譬如城市的公共墓地,就必然是另一种粗暴的生态。就像所有感情,也只在人和人之间某个相交的安全之地划定界限,不可越界。爱情,甚至亲情,都是如此。越界的感情,就像春天花园疯长的野草,刀子向它而去,不流血而死。戛然而止的冷漠(或者是沉默?)就是这把看不见的刀子。今天!gI,f ?.C5p
今天,H,t1^&^1bT3^Z

6|,@C9J V#C4H0 我来墓地,是为收拾心上的野草。春天的清明,野草疯长。所以我要无动于衷。冷漠比温柔更难,这是你说的。今天:flx7k\;c[

R!\#~.GAF]0 今天6W _"t3tmFM
公墓在城乡结合处的山凹里。从我坐着的半山腰看出去,墓碑层层叠叠,散场的影院坐椅一样。而那些前来扫墓的人,弯腰辨认的样子,又像新一轮进场的观众。今天PU:z~-G

Wgi1PK9a3g ~0 今天'~^Y0{QQaT4d
我不寻找墓碑,一样是观众。今天_v'T5GQd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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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3[h:c `[ L0 清一色的灰黑色大理石上不长野草,不长红艳诱人手的野草莓,自然也没有蚯蚓蟋蟀之类土里的活物。一切都被封得死死的,像一张张拒绝了任何感性侵略的人脸,棱角分明,底线恪守。可是已经没有关系了。死亡,不需要听到虫声,不需要任何生命之物作为附丽和点缀。它是最彻底的拒绝。锐利的锋芒,向着所有无力舍弃的痛苦,等待随时出刀。那些大理石般的人脸,早就对自己动过这样的手术。所以他们貌似绝缘了某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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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d [Iy/|0 今天"z"NU0Y K]
依然像活人一样拥挤,依然由抹杀一切差异的力量统治着。金钱、权力、地位和门路,在这里可能稍微对墓地的向阳或者大小起到作用,但依然——你要被放进一样的盒子。不可调和的问题在于,只要埋在这里,你就要和别人是一样的。死在城市,埋在城市,就依然有必须服从的人造的规则。人的规则,那些从大脑而来的人的规则统治着世界的秩序,冰冷、坚硬、貌似有理,或需要有理。
1m/^^c?1dt j5AU\0 今天#ha'J`)Fp%s:V:P'q

%Lz"H9JT Bt_0 可世上从来存在不讲道理的感情。人的心和人的脑,自己的心和别人的脑,女人的心和男人的脑,从来都是对手。就像手持利刃的印第安人向着永远酣梦的澳大利亚树袋熊,武器在寻找猎物。但并不是所有人那里都有一个在世界大踏步而去的印第安人,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亲爱的刀子刺进柔软的脖子,所以,树袋熊依然呼呼而睡,直到永远不会醒来。敏感的树袋熊甚至从不醒来,直到不知何时死在它无梦的长睡里。
IN?7[Hrm T0 今天7x)gETIi+b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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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1 03: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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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Y1Ee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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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J%hr$l,O战争在有的人那里后来从不爆发,因为短暂的精神病一样的青春期结束后,他们的树袋熊从不醒来。爱,是一阵热病。是么?是的是。不不能。但是,是。只有诗人说,“而爱是战火中燃烧的男孩”。而埃斯库罗斯却可能死于一只乌龟的撞击。今天\'Z5j{LMtS

0`&BNns7Ts9MI/i巨大的烟囱里冒出一股股工厂的废气,风吹向这里。我刚从深山的村子回来,那些隔着住屋院墙而在的孤坟,傍晚烟囱生出灶里的烟,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坟上。坟前一片竹,或是一畦菜地,家养的鸡子就在墓前的草丛里找虫儿吃。而飘在这里的,是始于大跃进时代而造的炼钢厂的废气。;s3n-h5t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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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鼎沸里我觉得一山寂静。整个山凹,劈劈啪啪地响着翻椅声。
w(q8V.wC$?B$HMwww.jintian.net5}6_6Pg0xF*Po'd
母亲说我魂儿总是容易出窍,说从小就是个心不在焉的孩子。而现在,这成年的孩子已经走到她看不见的路上去了。她再也看不见我,即使我人就在她眼前。她不知道,很多年前,在我15岁一个果绿色的塑料封皮的日记本里,母亲的世界,一个成年女人做了自己肚腹的奴隶的世界,就开始被我暗暗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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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我都在想,一个母亲,会不会对女儿说,结婚不一定合适所有人,只要你快乐,你可以不结婚。我的母亲不会。她永远不会。MJalep7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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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p(P:HVR她自然更加不会说出,无论你是否快乐,你都可以选择不结婚。这是你的自由。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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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似乎永远对我说,你——不可以。今天b0B%f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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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B.NW L母亲不思考自由的问题。母亲认得字而不读书,因为没有时间,后来因为,我们都要读书。{ t4x6`)I:F1L5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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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女儿们的母亲,婚姻里的女人们,该是知道所有婚姻里的秘密。可是她们总希望着女儿们的婚姻会是不同于她们自己的。她们担心一个单身的女儿,该如何面对和进入这个世界里的男人。她们以为,经过了卧室的床,经过了男人,女儿就要植物一样长在这张床上。母亲们害怕她们的女儿经过不同男人的床,从不同的屋子出来,走在大街上。母亲们从来对这件事情羞于启齿。她们的母亲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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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1 03:18:41
[size=10.5pt]我后来觉得我身体内的子宫需要怀孕,需要诞生一个成人,我需要重新孕育和诞生自己,人需要第二次甚至是一直不停地重新诞生自己,就源于终于有一天,我知道,即便有母亲,我仍然是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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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想法对母亲而言是如此恐怖。而我终于平静面对。所以,我总是感到痛苦,总是感到坠落的沉重,必然承受的肉身的压抑和随之将来的新生的痛苦,总是带来焦虑。因为流产或者胎死腹中,是同时存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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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今天才知道了自己对怀孕女人肚腹的恐惧和对新生儿天使般而来喜极而泣的眼泪从何而来。它来自于某时某刻起就没有停止过的死亡和新生。我是生养自己的腐殖土,死亡和孕育同时而来的发生之地。我是隐形孕妇,身上同时而在看不见的孩子、看不见的老人和一个面目模糊的成人。我总是觉得面目模糊。觉得自己有一张没有年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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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Zbv`8Qe而我们的脸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脸是我们的身体。而我看不见我脸上的时间。我失去了我脸上确定的时间。www.jintian.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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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0ypB[I今天我有一个总是要大步而去的印第安人,有一只永远不睡醒着的敏感的澳大利亚树熊。我的武器永远能找到我的猎物。我的身上永远纠缠我自己的一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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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6GQZ$H-{f,[我的身体就是那看不见的硝烟弥漫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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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只是,貌似无动于衷。我承认。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其他所有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对自己狠心,就无所谓。就是这样。我只能冒险。我如此恐惧母亲的生活,就注定我必然在她看不见的道路,独自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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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1 03:22:21
[size=10.5pt]席地坐香樟树下抽烟,我真的听见了劈劈啪啪的翻椅声。这次是散场后大会堂明亮的寂静里,4岁的我小跑在哥哥身后,帮他翻椅子扫地。17岁的哥哥在大会堂卖票兼打扫卫生。每天我都跟着他。哥哥从山里来,姨妈死了后,他晃在山里的公路上跟着父亲做修路工,手上磨了厚厚的茧,拿着刀子和人打架,替小他一岁的弟弟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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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前年进山,我们去姨妈坟上,路上哥哥说,你要好好的,有时候偏了一步,人就两样了,当年如果我还和那些人一起混,早就进了监狱。我在哥哥摩托后坐着,闭着眼睛听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对他说,进了监狱你也还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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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对哥哥说的是,人何止两样,不断而来的事情总是把人变成不同的人,有时候人会那么陌生了自己。有的人永远都是自己的陌生人。人的未知总是人的命运。无人可以避开。 zL4OZ e2J-_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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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_2S*l\r和哥哥不能说这些的。说了他会担心。但他该是知道,即便他现在进了监狱,对我而言,他永远都是小时候跟过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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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L'@3v R}今天
n2X(?/\;h0k只有在这样的感情上,我才会说永远。而此外,无常和偶然,破坏着一切。随时而来随时而在的死亡,翻起生的椅子,会毫无声息。只一瞬间,叽的一声,就有什么断了,此后便是万籁俱寂。活人的哭喊再也敌不过它深渊般的寂静。哪怕是一个文明的倾颓,也可能就只是一夜间的瞬息。庞贝和楼兰,和那热带雨林里的吴哥,这些如此巨大的毁灭,不也是无常之一?
{p(^O _ `N2gvj!dwww.jintian.net
Vb~.CT1N"M+J)_今天
E%{.mZ)RoN总是时常像临渊而立,临了这样的寂静。然后才能冷,才能无动于衷。5t[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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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我就在它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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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进山,就像哥哥当年从山里出来,就像今天我坐在这个城市山凹的墓地里。od        YW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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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有时候拿了自己没有办法,就只能起身离开。离开一个环境,一个揪心的人,或者一件揪心的事情,总之是离开。坐在深山里一个寂静的坟前和坐在城市几万人的公墓里,再重新去想一些事情,事情在心上,就会是另一种样子。墓地的气息,让人把生的所有痛苦置放于确凿而在的死亡的事实之上,人心好像才能缓过去那些刀子一样割来的疼痛。今天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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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p%\V+h4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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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拿死亡给生命压惊。

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1 03:27:42


ID)HJ;GN;{[size=10.5pt]这里没有我的亲人,但这个清明我来到了这里。我想来一片墓地坐坐,就像人们想去公园坐坐。母亲知道了,不定会怎么想。母亲不知道她貌似安静的女儿从来是一团火。从来不会让她知道这些。


_.E H(wn(mGhV[size=10.5pt]爱过的人知道。他还知道我像一头小兽,浑身长刺,而内心柔软。我们一下子在话里就嗅出了气味,像林子里的两只狼嗅出同类。而他说,我已经老了,已经头发花白,姑娘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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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BKW9[今天[size=10.5pt]妈妈不知道这些。永远都不会。她给我相濡以沫的一个家庭生活的表相,而隐藏起深深的秘密,而我爱过的男人们,深知这个秘密,却用凶狠的善良对我说,相忘江湖。他们要在世界大步而去或停滞不动,他们不让那只敏感的树熊醒来招惹自己的战争,阻止自己的脚步,或者,打扰自己的放弃。[4rLo.n`3z6g,zYQ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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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聪明,善良而又凶狠的男人们,都不要树熊醒来。而我的树熊就一直形单影只在私人的森林里爬山爬下,四处寻找。今天+|&R^pb W+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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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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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也没什么。
z&C/@;IKY*WI        K r&g
,Am        L3wZEcQ今天婚姻里那个骷髅般的秘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10岁那年,我就看见了它一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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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突然嘀的一声,比墓地的喇叭都响,听得我一惊。是条天气预告短信。明天,暴雨将至。我低头看着,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手删掉。www.jintian.netWn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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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件箱里只有这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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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p.~"^7WTwww.jintian.net
T*vw6|i|我现在不存任何东西,也不写日记。它们像大象尸体一样压人。如果你信,作家可以把人的一日写成几十万字的长篇,你就知道,生活对有些人,几乎就像潜水,他得一次次尽力浮上水面呼吸,不然,必然的沉溺就会淹没了他。文字对这些人就是一种浮上水面的呼吸。而多数人,他们感觉到的是踏实安全的陆地。虚无永远袭击不了被理性武装得非常安全的人。他们脚踏实地,而有些人永远凌空蹈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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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w@/{Y`
&b qM]!Yuwww.jintian.net凌空蹈虚得就像得了亨廷顿舞蹈病的病人。这神秘的病症让人在突如其来的某个时刻,身体再也停止不住地舞动,一直到死,无药可救。这是绝症。今天,o._bx^#^
而作家,就是这种死亡率百分之百的病人。
!j\3XK1eq人得先杀死自己才可以写作。今天 E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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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B;E'Ewww.jintian.net今天,B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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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可能早就忘了,她说过,如果她读过更多的书,她想写一本自己的书。母亲不知道,这话我没有任何理由地记在了心上。在我成年之后,曾经想过,是什么原因会让人有写作的欲望。那表达的欲望深深的背后,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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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N!Lb,sD Fb)kUwww.jintian.net
^Z2s5xjG o我现在知道,母亲,肯定是感到过生活的绝望。非常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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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4A#Gn rH今天GR/a;@        wA&_f/|
10岁夏天的一个下午,妹妹住院,家里没人,我打扫屋子拖地,无意看到衣柜底下的红木箱子。我从来不知道家里有这样一个箱子,忍不住好奇打开。里面有一个大红塑料封皮的本子,本子里写满铅笔字。母亲只读过小学。10岁的我正读小学,而且是4年级。我几乎认得上面所有的字。我已经忘记上面写了什么,只记得看完后,对着窗子放声大哭。哭声传出去很远,农场园子里干活的阿姨后来告诉母亲,你们家孩子下午大哭。那时母亲脾气急躁,回来凶我,而我前所未有地一声不哼,只是低头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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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永远不会知道我看过那个本子。不知道我知道她写过日记。不知道10岁那年夏天的大哭我一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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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OS;m6L        n这是我永远的秘密。我曾经知道过母亲的秘密,可是这秘密的内容已经消失,可是这秘密里的绝望,永远记得。)R)h6C4Yvv2_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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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骷髅,曾经向我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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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H'jU|P5S#} Kwww.jintian.net

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1 03:30:07
[size=10.5pt]而现在,我也在了一样的绝望里。我只是不再放声大哭。我无动于衷地绝望了。可是我开始写作。母亲也不知道我开始写作。*y,[~\ c}
母亲几乎不知道我现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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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声又肆无忌惮地响起,刺耳地兜售那种插在一小块花泥或者包在银亮亮纸头里的大丽菊。很多墓碑上都已经放着这些一样的暂时的鲜花。阳光和暴雨之下,它们很快会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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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黄菊不知怎么落在过道上,被很多人踩踏。这些人无动于衷,对鲜花和墓地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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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有一块墓碑被敲断在墓石上,近旁也没有亲人来过的痕迹。)B^1eg5b        MD^-D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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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很快就消了一路爬山的汗,太阳下我只是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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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垃圾。开过头了的茶花黯淡的女人脸一样无可救药地萎落,香樟叶枯又叶绿,山风起了,树摇花乱的一片。香烛、纸钱灰、报纸、塑料袋,什么都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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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Y1e{www.jintian.net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弯腰低头,来来回回在墓碑之间一排排找,经过我的时候,听见他嘟嘟哝哝,我爹呢我爹呢。我随口一说,打个电话问下。他停下一愣,看我一眼,有些尴尬一笑,随即我们散了眼神,各做无事状。今天.Kn9DGd Z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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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鼎沸里我觉得一山寂静。5v*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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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来城市的墓地,几万人的骨灰悄无声息的在这里。我向着这死亡之地的寂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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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了清华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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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8A6U;q+]s)U10年前,他总是偎在办公楼底层公用电话的台子上煲电话粥谈恋爱,一次经过他,听他低头正说,人不过是一堆蛋白质而已。这是教生物的谢玩笑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清华那次说我却听出了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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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常常打很长的电话,有时候在电话里还说着唐诗。一次问我,“王孙自可留,随意春芳歇”什么意思啊?那时候朋友们还不知道姑娘是谁,谢总是嘘他,谈恋爱不能总是谈诗啊。他就嘿嘿。等到后来那女子和他一起在校园里亮相,谢就更是笑骂了他,原来姑娘就是学校里的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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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q0gGfC A5GU后来夏天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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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zN!u3Rw一个傍晚,一切正常,宿舍里各家厨房都正忙着,我收拾碗筷,满手是水。清华经过门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出声。我跟他开着玩笑,他也没反应。我停下问怎么了,他抬头说,谢死了,尸体刚河里捞上来,手脚都撞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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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爱喝酒,爱喝酒后还把摩托骑得飞快,就在夜里终于戴着头盔从桥栏杆上撞到了河里。谢会游泳的,水也不深,戴着头盔喊不出来,手脚撞断了,也脱不下头盔,就在水里挣扎着死了。天亮了才有人发现。'JE-Nf0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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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是这个死法。我们早说过的,你迟早会死在酒和车上。他就嘻嘻哈哈地说,人不过是一堆蛋白质。Lf9g'HM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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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2R第二年谢死的那天,清华数学就和语文老师结婚了。以后的日子,他还是会时不时蹦出这句话。我有时悄悄在想,这个多年前在广场绝食静坐到最后第七个离开的人,亲眼见过枪下同学流血的尸体的人,现在安耽在这个小城的中学里教教书,打打麻将,有时候和男人们一堆儿看看黄片,心上该是有个地方一碰就疼的。8R-t9R1W)T2?_2w
现在又多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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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1 03: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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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想起一本始终不敢去读完的小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对文字的过分敏感有时候觉得有些字和句子就像刀子一样扎得人生疼。可是卡夫卡说,阅读之于人的作用就像,就应该像,劈开冰块的斧头。可多少人需要这样的阅读?今天的世界,人们难以知道生活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而我总是,只有借助于死亡,一次次,去重新肯定,我所要的,想要到的,是我仅有一次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关于爱情,或者关于内心的完整,或者关于如何成为一个人,而不是貌似人形的活物。所以,我总是欢迎亲爱的刀子刺进脖子。而母亲为此总是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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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曾经的心高气傲,从小送我进最好的学校,希望姑娘能变成凤凰,而让我在一个老宅里被寄养整整10年没有在她身边,带来的影响是什么。等她们重新回城再一起生活,我已经是个眼神冷冷不爱说话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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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来得人依然不少,一样是人声鼎沸。一路进来,我留意人们的神情,少见有哀凄沉默的。那曾经撕心裂肺的丧亲之痛在时间里已经平复,人们从容而来,完成一个仪式而去。所以,当我一见到那一家人,不禁仔细看住。


*O+L        M2U5I2|H k,T5t#W a今天今天HK6~Q2G0I%d e        G}

一对老人和一对中年夫妻。中年女人站在丈夫右边,双手拎着脱下的的外套的肩膀处挡住风,丈夫蹲在墓前点上红蜡,香烟,纸钱没有像别处那样四处纷飞。年老的那对夫妻,看上去是父母的样子,静静地站在一旁。老先生手里垂着一只棕色的女士手包,老太太手上举着一捧黄菊。那花儿外面刺目的包装纸没有在。花儿举在老太太的胸口,没有下垂在她身体的一侧。他们的墓碑前没有垃圾,整齐,整洁。从始至终,他们四个人没有互相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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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安静地像是不会说话。周围穿梭的人影,热闹的阳光都没有打破他们这里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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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小姑娘在假哭,装模作样地向母亲告哥哥的状,眼睛在指头缝里嘀溜打转。远处,有女人的声音突然高声想起,一堆人围着,好像在为了什么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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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0DM        o$qe aS#X2zwww.jintian.net我依然留意着那家人,直到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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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K1{:w/Y)U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相熟的人。就坐下了。
5bkjH m!{我跟他说明天有暴雨。他说,哦。错过了。
        fJ5y0F p-Y'g N今天我知道他的意思。$^o\3Vlk.X*U
我们都想清明下一场暴力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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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园子的人接下要扫山了。他递过来烟时,我说。Sy'B;l I)eB]L
他抬头,盯着远处看,然后问,想什么呢你?N!e w*k^ }N
我说,我在想今天最早来这园子扫墓和傍晚最后离开的人。
QqQFzoO3?我们都不是。他说。
kd        i#XOg/U$mhb就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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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vq5i9|%le今天

喇叭又在响起,提醒市民文明扫墓,禁止焚烧纸钱鸣放鞭炮,保持“人间后花园”的安全问题。中间还插播了一个女孩走失的寻人启事。我们一听“人间后花园”的说法都不禁低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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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父亲有个双胞胎弟弟。本来清明前要去看他一下,老妈不让,说不吉利。4A:Y `V2K/nn-A)G
我就知道他心上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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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Gze!\jYY说有一次在大街上等着过马路,突然眼前晃过一个骑车的人,貌似父亲。他回过神后,立刻追着车子去,人已经不见。马上电话叔叔,问是不是下午经过了那个街口,叔叔说没的呀一直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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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x.G3uq-WS)qm8年了,每次想到父亲,他就去叔叔那里坐坐,吃顿饭,喝点老酒。然后有一天,他看见叔叔掉了一颗牙,就在想,如果父亲还在,牙是不是也该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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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好有个跟父亲同胞的双胞胎叔叔。我低头听着,想着他现在心上也有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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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死亡,像一个巨大的空虚的深渊,吸纳尽了所有汇聚在此时此地的热闹。高高在上的清明的太阳,萦绕耳边的墓地喇叭,怒放的墓地妖娆的茶花——在它之上,都最终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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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明天,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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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 清明
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06-11 12:16:38
回复 7# 的帖子
母亲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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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人有一个敏感的心也感人!
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1 19:16:41
海客好www.jintian.net4@7^Ab:\@|;D#G Q
谢谢来读p2O(N9K7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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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天使望故乡》的作者自序一段,因为你谈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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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vIW(Vf ?!bk-[“赤裸裸地,我们独自来到这无谓的世界。在黑暗的娘胎里,我们无从见到母亲的面容。离开了母亲肉体的禁锢后,我们又来到了这个让人说不清、道不明,没人跟你说话的凡世间的牢狱。我们中间,有谁真正了解他的兄弟?有谁曾探察过他父亲内心的深处?谁不是关在牢狱里度过了一生?又有谁不是一辈子过着孤独的异乡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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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b#B,WM今天成长是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
"X(~Pd'u?dj母亲也是。
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06-11 20:05:53
回复 9# 的帖子
确实,你从母亲和兄长等人入手, 向我们读者揭示了我们平常不会去多想他们的一些人生侧面, 一些思考 ,一些人生命题,我 看完居然内心变得复杂难言、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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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06-11 20:08:45
我有去关注过我父母的内心世界吗?好像没有。也从来没有注意要去,也似乎和他们没有深入到这样的层面:心灵与心灵面对------这是一种人与人,而不是长辈与子女之间的面对、审视和思考]9D%xMFe        ~8E

'dz4t:Z Fi
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06-11 20:12:21
中国几千年的传统如刀,用上下尊卑、父父子子等割裂了彼此能够迈过的那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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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听一个朋友说,他和他的父亲可以盘膝而坐,把酒言欢的时候,我突然很嫉妒和感伤,,,,,,
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06-11 20:26:51
就像所有感情,也只在人和人之间某个相交的安全之地划定界限,不可越界。爱情,甚至亲情,都是如此。越界的感情,就像春天花园疯长的野草,刀子向它而去,不流血而死。戛然而止的冷漠(或者是沉默?)就是这把看不见的刀子。
JP;`9K)}$V9}"`z9]iK今天--------------------Q!ox!S8Xz6C_
今天+u u.K2jPZ|B.`2]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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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2 13:28:17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暧昧的地带。即便是母女。即便是成年之后,母亲和女儿之间,还是很难以两个女人的身份交流一些东西。j`ud:ro:\


X*D,P'` XY\'o
C.H n今天
血亲说到底是一种随机的宿命的联系。如果能直面一种真相,有时候我们会承认,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兄弟或者姐妹,我们几乎可能不会和他(她)有多少交往的可能。今天!r3|C7~?o,oHl        n

0JoQ/HY2aTQ        BCrW而很多时候,血缘上最亲近的人,反而是最难交流的。好像那种熟悉的陌生人。
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06-12 14:22:14
回复 14# 的帖子
完全同意! 深刻理解!血缘和感情其实是两码事v;`+@
Rynmg/w


7M-^j8NviVJ问好
南屿的个人空间 南屿 发布于2009-06-14 11:50:54

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06-15 00:51:35
好土问好南屿
4|e0D)f GB谢谢来看
灵丹的个人空间 灵丹 发布于2009-10-01 23:18:14
回复 14# 的帖子
加深同意和理解。。。这是老贴么,俺才看见, 顶下下。。
江涛(布咏涛)的个人空间 江涛 发布于2009-10-03 07:48:38
漫散的思绪,挥洒得纷纷扬扬。
.^2`s!W:O/H/O]www.jintian.net+]3d%{N!X1C
中秋的早上再读,尤其入心。R;q5ED2r1q-Yk

Yy3Y G^{cM!z好土好文!中秋快乐!
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10-08 14:56:30
回复 19# 的帖子
谢谢江涛!土问好。秋安。
好土陈青 陈青 发布于2009-10-08 15:30:09
回复 18# 的帖子
谢谢灵丹! 你找了软枕头睡觉好些没?
我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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