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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样子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9-10 22:14:33 / 个人分类：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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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89岁的脸，还会有令人怦然心动的魅力吗?

城市的公园、小镇的民宅或乡村的院落，都有随处可见的老人。留意他们，常常会发现，随着衰老而来的是一种沉默和静止。他们眼神柔和，身体缓慢，动作小心。曾见到老人院里一个91岁的老红军，清晨在一帮乡邻中间坐着，肤色黝黑，皱纹深深，看上去已经很衰弱了。如果不是他中山装左衣襟上整齐别成几排的十几个军功章，没有人会看出这曾经是一个经历过战火的强悍的人。

多数人都会这样老去：在时间里缴械投降，衰弱的老年抹去了生命此前一切光亮的痕迹。

所以，当我看到镜头里贝聿铭先生89岁的脸，真是感到了震惊。你看不到衰弱。是的，丝毫没有。

先生在镜头里说话。是一个近景，看得到他坐在椅子里的上半身。先生很放松，自始至终在微笑，唇线因笑意始终柔和。话语中间恰到好处的停顿，暗示出在寻找一种最佳表述的努力。表达观点时没有任何犹疑的语气，偶尔有微微兴奋的手势，黑边圆眼镜后面的眼神专注而明亮－－这一切都在表明，这是一个经历过世界的人。但与此同时，他没有彻底放松－－他没有在扶手椅里深深地坐进去，没有把后背完全地靠在椅背上（尽管那样的姿势，完全匹配像他那样的年龄和获得的荣誉或他在世界上的地位，但他没有）－－他只是坐了椅子的前半部，身体微微保持着一种向前和向上的紧张，这让他看上去显得精神，甚至是某种程度的挺拔。而他实际上是一个小小个子的男人。

除了布满两颊的咖啡色的老人斑，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在提醒你眼前这个人的年龄。先生的牙齿整齐，整洁，完好无损（基本的医学常识告诉我们，一个人的牙齿是他健康的“晴雨表”）；先生的身材和他70年前赴美留学的时候几乎一样——维持着一种和身高赏心悦目的比例；先生在卢浮宫内行走的身影轻盈自如，甚至谈得上敏捷：这张脸和这个身体，丝毫没有显露出衰老的忧伤。你看不到时间的堤坝把一个老年的生命阻挡在世界之外。不，没有。相反，他说话的眼神、手势、音调、身体的姿势，都在塑造这样一个印象：这是一个流光溢彩的生命，这个生命因他始终对世界的一种敞开的状态而在老年仍然具有孩童般的天真。

是的，有一个孩子依然活在先生的体内。那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游荡在上海外滩和河滨大道、被24层高的国际饭店吸引时就喜欢上了建筑。那个每逢周末常去大光明影院看多了好莱坞电影就开始学唱英文歌的小男孩，或去撞球房打得一手好撞球的小男孩，仍然活在现在。证据，是如此明显——

几何构造的抽象形式，素来被认为是先生建筑理念的明显特征。那个童年把撞球玩得极好的小孩，后来体会到，对于撞球的喜爱，是因为那是一种几何游戏，是一种几何的向量。借助于钢勾勒出来的那些由此及彼的线条和相互对照影响的形状——优雅的弧线，欲断还连的曲线，充满速度感的直线，动感十足的圆形，稳定的三角形，庄重的梯形——优美的“数”如同琴键上的音符，起伏在凝固的庞然大物的静止里，而赋予了它飞扬的诗歌气质。

玻璃，光，无处不在的光，几乎是先生表达得最强烈的情感载体。巴黎卢浮宫金字塔、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日本滋贺县美秀美术馆以及柏林德国历史博物馆，等等，在那么多先生的作品里，我们都看到了一种敞开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通过金属支架上透明的玻璃，最大限度地引来了光，在封闭的空间里引进了世界的身影又赋予这个空间以明亮的特质。（这样的灵感甚至可以追溯到任何一个儿童的童年：那时候，我们感兴趣于大树底下神秘的阴影，我们在一张彩色玻璃糖纸的映照下看天空刺眼的太阳。）令人欣喜的那种官能的敏感在这样的空间里被先生再度归还给了人们。借助于先生的作品，人们因此学会了更深入、更深刻地“观看”；而且，这种源于童年遐想的原初的想象力，在观看的同时，也传递了永葆青春和快乐的感觉。就这样，这些流动、梦幻和充满诗意的空间随之具有了一种唤醒和清洁的功能－－对人的心灵而言。先生说，建筑师要有责任创造出能抚慰人心灵的空间。他做到了。而人们也感受到了：新的生活内容和新的视野，在这些空间里被一次次地反复体会。

这张脸，引起了人关于一种流动的气质，一种和水相关的联想。你感觉他就是一个巨大的水体：永远不停息地重复地活跃、更新和保持鲜活。这种联想甚至让人突然意识到，水——“不再仅仅是易逝形象的无奈命运，一种未竟的梦想的无奈命运，而是一种不断地改变着存在实质的根本性的命运。”（巴什拉）——在这种意义上，水，成为了一种类型的命运。巴什拉说，这种命运里的人，“不会在同一条河里洗两次澡，因为在自身的深处他具有流动的水的命运。”

巴什拉说，这是一种超人。他们具有超人性的一种官能－－想象力。是巨大的想象力创造了这种水一样的命运。

每一张脸后面，都隐藏着一个灵魂。

《蒙娜丽莎的微笑》已经500多年了，无可计数的人在原作面前，更多无可计数的人在世界各个角落的各种印刷品上见到过她。那张永恒的脸，似乎已经成为了一面镜子。面对她，似乎就在面对一种对人的存在的探测：她探测你存在的广度、高度、深度、密度，探测你存在的决心和信心。

罗丹的雕塑《丑之美》：年老色衰的妓女缩瘪的乳房，皱纹满布的腹部，比葡萄根还要干枯的四肢。它取材于法国15世纪著名的盗贼诗人维庸的一首诗：

“啊，残酷的衰老，
你为何把我凋零地这般地早？
教我怎不悲哀！
现在啊，教我怎能苟延残喘！”

那些敢于凝视这尊雕塑的人，会从艺术家的想象力中，不仅看到一个事物，一个故事，还会感受到，一种精神。

死亡，像一个六分仪，在宇宙间确定着人和世界的联系以及人在世界中的作用。总是有一些极少数的人，充满了精神、梦想、渴望和无尽的力量，要在人必死的命运里，追求永恒，创造不朽。我愿意，把他们的生命和他们的作品，看成人类的一个广告，它提醒人们：一切，皆有可能。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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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客发布于2009-09-11 01:01:57: 拜读！顶！1r*\'_K"d)j'GU&u

"ie{RZF2c*Sgj't1}“不会在同一条河里洗两次澡，因为在自身的深处他具有流动水的命运。”,W$M8z[!NH;|

$\a5Z-Q'm-----------我看可以在一条河里面洗N次澡，不信你站在地球以外看，海洋是个大澡盆，河流就是水管，白云是泡沫，，，，洗来洗去的还不都是那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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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