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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和花 (小说)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8-28 11:22:43 / 个人分类: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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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青 发布于2009-08-28 11:2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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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她想知道这个刚打进来的陌生号码是谁,身子却仍窝在地铺上不动。阳台上突然飞来一只灰麻雀,对着深绿油漆的铁栏杆嘟嘟嘟地磨着嘴。世界,好像就只剩了这点动静。麻雀扑腾一下飞开,连这点动静也没了。她觉得自己冬天的身体轻得像片纸,在这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地过着日子。
这是一年最后的一天。天阴,铅云纹丝不动,蓄着要一倾而下的雨,冷铁一般。她觉得鼻尖上几乎已经闻到了那股要别过头去的铁锈味。合上黑色封面的书。一个上午了,她几乎是和自己较着劲才看下去。那个死在20年前的英国女人在书里下了猛药,自己都敌不过它的毒,在写完它的一周后,第二次自杀,只用一根鞋带,就吊死了自己。
白色座机又突然想起的时候,她又被惊了一下。还是刚才的号码。她盯着它,直到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凿子凿打的声音。这声音听得她暗暗咬牙。从小这种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都会激得她咬牙。她很快从地铺上起身,光着脚踩过席子去拉玻璃推门,冷风呼得一下股起了她的大白睡裙,席子上的书也被呼啦啦吹得翻飞一片。她在阳台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把睡裙脱在地铺上,光着脚去浴室抖抖瑟瑟地冲了一个冷水,牙咬得噔噔响。
等到穿衣出门的时候,她觉得浑身轻松。她抬头对着阴阴的天做了个鬼脸。她搓起嘴唇,想吹起一个口哨。平底鞋在经过银杏、合欢、含笑的时候,已经有些小跑起来。她吹不起那种圆润饱满的声音,可是仍然搓着嘴,然后突然鼓起腮帮子“噗哧”一声,吐出一口气。那个陌生的电话还在心上,但是她现在不想去想它。
出了小区的围墙就是江。潮水正在退去,但还很满。巨大的水体绵软地一次一次涌向堤岸,声音像是人的脚步声。她想起多年前在北方的城市念书,也是冬天,5点多的早晨,天几乎黑着,她绕着小广场跑步,风吹动一地的树叶刷刷刷地响在身后,也是令她想到好像有人,不断回头。她忽然震惊于这两个场景之间,已过了13 年。13年了。蛰居的日子里她几乎不数算时间。可如影随形的记忆总会在人心毫无提防的时候突如其来。她觉得心内一片虚软。
- 陈青 发布于2009-08-28 11: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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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他已经听任时间之印甚至在脚趾甲盖上都打下衰老的痕迹,深色床单上他又看见些白索索脱落的体屑,他就不再每次都打香皂洗澡。他小心翼翼察觉自己的衰老。甚至偶尔庆幸身边没有另一双眼睛目睹这其中的难堪。他提醒自己不必为人所必经的过程如此敏感。于是他渐渐不再感到哀伤。像一只从不虚掷感情的昆虫,心甘情愿向时间缴械投降,没有丝毫耻感。相反,他觉得已经提前为自己作为男人的衰老圈好了一块自尊的领地。在厨房的窗口看看天上的月亮,他再一次觉得这样的生活完全可以继续下去。午饭后他就觉得困了。他知道一上床反而会睡意顿消。再说今天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好像总得做点什么,青天白日睡觉?虽然可以躺床上看点书,但他现在想,还有其他事情可做么?不知道该做什么。虽然什么也不做他也安心。没什么在他觉得是重要的了。他曾以为爱情是最重要的。后来发现这只不过是人年轻的时候过分肯定了生活的误会。追求幸福说到底是人类非常傲慢的想法。
他已经过了。他对她说,我已经过了。他想着自己说这话时,妞低头,长久不抬眼睛看他。他现在看着电话,犹豫着。
4
她觉得自己完蛋了。这干净利索的词她并不习惯用在自己身上。是的,她心性坚强,轻易不甘承认被置于某种控制之下,哪怕是爱情。可是另一方面,如此锐利的性格,未必不是一种掩饰,未必不是暗暗希冀着在一种更强烈的力量之下臣服,比如爱情。这两者的区别仅在于,是谁的爱情,是别人爱了她还是她爱上了别人。然而问题还不只停留在这里。她有过那种不生厮守之心的爱,强烈,疯狂,像一团火迅即燃过原野,之后,暴雨倾盆也罢,冰天冻地也罢,奄奄一息,也罢。一地荒芜废墟里,她重新等待自己就像等待终于在又一个春天从深深土层之下刚刚出生的一只幼虫:柔软、敏感、新鲜的触角又开始小心翼翼拨拉拨拉草根。她借着允许了自己发生这样的爱情,来抗拒必然随成年而来的人的怀疑和无动于衷。儿时庭院里飘在秋天到处挂树上的蝉壳,和被瓦片割断了身子又能再生的蚯蚓,多年以后她觉得是个隐喻。关于脱胎换骨,遥远的记忆里,就被一双孩子的眼睛看到了心里。他曾对她说过一个玉的故事,说有一种玉中之王名为“脱胎”,百年来饱吸土中尸血之气,出土后又百年经受人手摩挲吸尽人气,如此反复,人世跌宕起伏中几次三番入土出土,玉性生灵,仅一小块“脱胎”浸入水中,就染一缸清水通红。他告诉她这玉的灵性即是“沁”。告诉她,你少的就是这 “沁”。世间不求结果的爱情,爱过了,又放下了,还能继续去爱,就得了“沁”。这是某种人的命运,如果你是这种人,那么,除了去经历,别无他途。
然而这次她觉得完蛋了。她对这个厨房里看看月亮的男人生出了厮守之心她就觉得自己完蛋了。
- 陈青 发布于2009-08-28 11:2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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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新年第一天。
天阴。
江边。
下午五点。
潮水正在退去。一群麻雀在堤岸的石块上啄食。侧身而立,她看见远处,一个长发男人在长镜头后望着远远的水面。沿着堤岸往前走。它就在她的路上。那只小狗还在。它已经死了几天了。
那行蓝色的油漆写的情话也还在。灰色石块的堤坝上,“I LOEV YOU”,每个字母夸张得都有她人那么高,但是非常端正。当她第一次留意的时候发现 LOve 被拼写错了,就心上一动。她从这错误里知道了是谁留在那里的。这是一帮夏天傍晚会结伴游荡在江边的异乡打工的年轻人。她经过他们的时候,曾感受到一些独自而坐的背影里的忧伤和脆弱。是他们中的一个么?他心上的人当时就在他的身边,还是远在异地?写字的人现在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