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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無暇日

发布: 2016-6-30 18:00 | 作者: 季非



        在高雄大岡山雷達站實習時,此地發生了兩件大事,首先是一位預官的失蹤驚動了全站。除了站內可調動人員外,單位又託請空警連支援了一些人全面搜山,仍找不到這個人。後來有人在發電機房僻處看到一堆白骨,安全相關單位幾經調查比對,才確認這堆白骨就是那位預官。他是文科人員為何會跑到發電機房?變電設施要開啟,必須先解開一道大鎖,然後還要拉開安全栓,接下來就不能隨處亂碰了,那可是四十萬伏的高壓電!
        這位預官被瞬間啟動的高壓電立刻燒掉衣服和血肉,成了一堆白骨。三軍都強調軍令如山,不僅僅是為了因應戰況所需,也是為了保障官兵生命安全。軍中很多設施器械都具有高度危險性,不可兒戲!但就有人偏偏喜歡去衝撞規則,其中有些因而葬送了生命,卻不是在戰場上,事後仍可能會被家屬質疑,他的殞命是否和軍中管教失當有關?
        軍中和"軍令如山"並行的,還有這句"嚴格訓練",嚴格訓練又必須依賴軍令如山來支撐。訓練如果稍有差池,還有可能會出人命的,更嚴重的是出一堆人命!以下這個故事就是稍有輕疏,卻造成了重大悲劇的事例。
        有個多數人都放假的一日,高雄有一隊女校的學生羽球隊,上山和戰管人員進行友誼賽。實習戰管官技癢,很希望能獨力操作雷達。線上戰管官則心癢,這裡一年難得能幾回看到女生的身影。於是線上戰管官違規把雷達交給了實習戰管官去操作。當年的雷達幕就像一面盤子大,掃描範圍卻遠達大陸沿海東面省份,天空上的我機呈現小綠點,敵機或不明飛行物則呈現紅點。
        但這不同於電視的顯影,目標物是透過高周波掃描後反射回來,相當於攝影的反射倒影,所以雷達幕上看見向左飛的物體,實際上是在向右飛,反之亦若是。那天出大狀況致命原因就出在此。
        一架空運機載著大批空勤人員,正要去北部開會,那天目視晴度欠佳,又是夜航,雷達站的導航份外重要。實習戰管官一時糊塗了,原先應該偏左的航向,卻導引到反方向去,因此那架空運機撞到大武山上去了!聽說那次空難後,一夜間新竹某空勤眷村就成了"寡婦村",罹難軍機上的乘客大多來自這個眷村。
        第二天上午,線上戰管官和實習戰管官;捧著黑盒子到崗山機場,乘坐另一架空運機飛去台北接受軍法調查和待審。在那個軍紀很嚴厲的時代都會出這樣的錯,造成如此沉重的悲劇。軍中在嚴格訓練外,為何還必須要"軍令如山"並行,道理就在此,個人意向如果突出軍律管制,危險狀態隨時都可能會發生,有時並不是當事人可以承擔得了的。
        
        軍旅無暇日、三
        政戰學校才是我最後落腳且畢業的軍校,屢經人際關係不夠圓融帶給我的挫折,那個年齡對我而言是個苦悶的年代!我解決苦悶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在僻靜的路上不停地走,雨天也一樣,直走到累了,洗個澡蒙頭大睡,另一種就是繞著學校操場不停地慢跑。這種被同學視為怪咖的習慣,也使我註定了畢業下部隊會被分發到海軍陸戰隊去。
        下部隊我接任的第一個工作不是排長,而是去一個臨時小看守所當牢頭,這個經驗又註定了我以後會和一些"牛頭馬面"的特殊士兵常相左右。之後我在陸戰隊又經歷了炮兵、步兵、工兵、通信、戰車等不同性質的單位,早年還被派任到一個不公開的特種部隊去,但大約只半年就解編了。曾有部隊同事跟我開玩笑說︰「國防部好像是你家開的!」跑過這麼多種不同單位,其實沒一個單位是我刻意選擇要去的,我歸因於命嘛!不過說實在,若問國軍哪個軍種的生活情況?以及可能會發生些甚麼問題?我有可能會比國防部長更清楚。
        1970年代的台灣海軍陸戰隊,曾被美軍誇稱是僅次於美軍海陸,位列全世界第二強的海軍陸戰隊。現在的年輕人聽到大概會覺得太誇張;甚至可笑吧?以我曾遍歷當時海陸各兵科的親身體驗,我是敢於認同這個說法的。那時海陸各單位雖性質不同,都同樣要練跆拳,要爬樹、攀屋,一個班長就要被訓練成能夠帶兵搜索和獨力作戰。兩條腿在跑的單位當然比較累,但那些有車坐的單位如炮兵、工兵、通信、戰車等也都有其特別辛苦的一面。
        通信營到哪裡都有車坐,但一到演習時就忙到沒有時間睡覺。有次大演習結束前,有位架線兵跑到我跟前要報告事情,話剛說完就立刻直直倒到地上去,他不停地架線收線,不知跑了多少崎嶇地形,又三天沒睡覺,幸好送到醫院去讓他大睡一覺就沒事了。
        工兵部隊的士兵平常看來是較散漫的,通常這種單位我們不會嚴格要求儀容,因為他們的工作性質就常處在灰頭土臉中,任何一項工程都有其難處,一遇到要出勤,若不是是狂風大雨,就是炎陽曝曬,施工場地也充滿很多危險因素,例如颱風天在急流上架橋,就是件博命的事。
        戰車和炮兵部隊不但炸彈大,最怕遇到受潮的近彈,調動行進間也會遇到很多難以預期的事故。在迫砲和榴炮單位我都遇到過近彈狀況,那時刻除了祈求老天保祐外,沒人敢喘口大氣。炮彈上膛,我們都會要求士兵在置入時,一定要收攏兩手五指,可是仍會有人輕忽或糊塗,友營聽說過曾有士兵因為沒收攏五指,把一隻手掌給打掉了!
        海軍陸戰隊的步兵都要會游泳,有次演習我連和友連同時要攀繩網登上艦艇,有位友連士兵一個不慎踩空,跌進舷邊水中,頭只冒出兩下人就不見了,當下就有幾位官兵卸下裝備跳下水去救人,此時救人也同樣非常危險,小艇和船艦靠得很近,海面波浪起伏大,一個碰撞就可以讓人粉身碎骨。當時沒摸到人,事後又派出偵搜營的蛙兵到水底去搜尋,也沒找到。兩天後浮屍才在出海口外找到,一個會游泳的人在眾目睽睽下,為何噗嗵一聲就不見了?沒人能說出個道理。水裡有很多常情難以解釋的事,海軍和海陸都不鮮見,尤其海陸的非常理事件,很多人都可以娓娓說上幾段。
        去特種連隊報到第一天,我就遇到過怪異狀況,那是個山上的廢屋大宅,覺得半夜裡老是有隻手在掀我蚊帳,三天後我從床下土裡挖出了一具陳年骷髏,改葬到山上去。後來海訓時我在外海遭遇強烈抽筋,頓時向海底沉下去,一個很龐大的海中生物,比我身長兩倍都不止,頭部散著一大片;也不知是頭髮還是海帶?一下子把我頂出海面,且馱著我向岸邊游去,到近岸大約一百多公尺時才轉身離開,那天我是全連最早上岸的人,平常我的速度大約在中間這群中。我們的訓練方式和蛙兵不同,拼的不是力氣,而是耐力,大約要在海裡游兩個半鐘頭到三個鐘頭間。
        在山上衝山頭時,跑在我身邊的一位士官吐血,是用噴出來的!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看到一個人可以吐出那麼多的血!大約可以盛足半臉盆了。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榮譽感特高,能被選進這個單位都認為是莫大的光榮,從全陸戰隊中特別選出的官兵組成三個連,再從三個連不斷淘汰成一個連。這位士官一直隱瞞他有氣管炎的宿疾,被退訓時還哭著懇求我幫他復訓,但這個連當時是準備結訓後就真要送去遠方投入戰場的,篩選作業一點都馬虎不得,只好讓他離開了。
        我們上單兵戰技(搏擊)課時,都會有一輛救護車停在門邊,日本教官的口頭禪是「四秒,殺!」意思是如果四秒沒把對方放倒,你就完蛋了!因為戰場上真正作戰時衝殺都很快,一秒決生死是常有的事。不過拳腳揮到對方要害時,在一拳距離就必須定住,這才是最難的!有次有位學員收腳沒拿穩距離,對方一排上牙給踢脫了,立刻抬上救護車送醫急救,那個出槌的學員當即被教官連摔帶踢痛扁。
        那半年累到吐膽水,每天口裡都是苦苦的,不過也因為任務忽然剎車,全連解編,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在這裡說故事,其中還有很多殘酷的情節就不說了。為甚麼要把一個人磨得像鬼一樣?軍人是為了因應可能有一天戰爭需要而存在;而訓練,就是這個簡單理由。那些說風涼話消遣軍人是"浪費大米"的人,為甚麼都不會想要當軍人?甚至逃避兵役?因為他們是知道的;幹這行可沒有甚麼日子是輕鬆的!
        我最恨那句風涼話「我們養你........!」,多年來在不同場合已聽過不曉得多少次!這是民進黨傳習給綠民的習慣口條之一,即使沒有特殊政治觀點的鄉俚人士,有時也會不知不覺捻上一句當個玩笑。誰養誰了?他家不曉得究竟養了多少條阿貓阿狗,就以為已經養了天下?我們付出過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和血汗,維持一個起碼的生活水平,沒有白吃誰的。過去我很少會就政治立場去與人論辯,但莫須有的羞辱動作從沒在那些人中停止過,現在我們真的生氣了!這股壓抑蓄積多年的怨,未來會演變成何種狀態還未可知?!
        
        作者簡介︰季非
        季非,1950年生於台灣,祖籍四川。海軍軍官退伍,曾任職印刷業、報社、電腦美工及營建業務。近年於部落格創作詩作、散文、長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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