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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只剩写作

发布: 2016-3-31 14:49 | 作者: 阿乙



        在病床上,阿乙读完了9本《史记》。病中的种种焦虑,透过纸背清晰地传递出来:“每隔一阵子,病人就去领取一点活下去的时间。队伍排得闷而焦躁。慢慢蠕动、不安的怪兽。”“死亡是最丑陋的事,就像保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人从舞会抬走。”
        至于“劫后余生”,阿乙直言:很惨。大病初愈,他一度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能再胜任写作,但休养不到三个月,“瘾又犯了,贼性难改,还是去写作了。”这回,阿乙规定自己每天写两个小时,写作的工作在上午11点前完成,“相比以前,写作更有效率,每天写六七百字或改1000字是最舒服的节奏。抽烟才能写作、斗酒诗百篇,都是懦弱的借口。”
        不是太勤奋,而是太“贪婪”
        “体力和以前没法比,一天只能做一件事。”那次见面,他刚结束了短篇小说集《情史失踪者》中最后一个故事《对人世的怀念》的修改,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他说:“虽然我觉得(写作的成就)是用勤奋换来的,但实际上是贪婪。”
        疾病改变了阿乙的身体与容貌,但阿乙对文学的执着却一如既往。“写作有时让人欲罢不能,本来今天早上写1000字就够了,但是我太贪心了,一定要把它写完,结果把一天的良好精力交出去了。”阿乙有些懊恼地说。一双浮肿的胖手在翻书时或剥龙眼时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那是服用激素的副作用。半晌,他说,你们有幸看到了我恐惧的状态,要不,喝点酒吧。
        对于写作,阿乙称自己是运筹帷幄型的选手。他的计划性很强,打好大纲之后就会按条块完成。即使是创作那个把他弄病了的长篇《早上九点叫醒我》时,尽管焦虑如影随形,刚住院时他仍计划带着电脑到病房去写作。
        在采访中,阿乙不断强调自己是个“贪婪”的人,他将写作的激情和动力总结为“燃烧的文学激情来自持续焦虑带来的惩罚”。两次见面,他都不约而同地讲到了“猴爪”的恐怖故事,讲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从2008年至今出版的每一部作品,我自认没有哪部是质量很差的,决定出版前我都会细细筛选,写作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包括这种恐惧和焦虑,写作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26岁起阿乙给自己制定读书计划,在外国文学的世界里贪婪地汲取养分。癫狂时期,他一天写作超过20小时,焦虑感也如影随形,一天只吃一顿饭,用咖啡、烟、酒等等刺激自己的大脑。“贪婪超越了写作本身,除了写作其他事情都不管了。我常在想,世界上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大家都在写作,每人有一个房间,三餐固定,下午有人用机枪命令每个人出来活动,打牌、跑步、做游戏,晚上集体看电影,到9点就熄灯睡觉。我还想发明一种药丸,人不用吃饭,靠药丸就能保证营养还不用排泄,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写作和阅读,还想过做一个自动锻炼机……现在想来完全是变态,就是人的‘贪婪’所致。”阿乙自嘲地说。
        “上帝给了我很多超出‘艾国柱’的东西,当我在兴头上往前赶的时候突然吐血住院,这时才警醒过来。”如今,阿乙“松”了很多。有时他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是“地球上天生的贵族”,“什么都不在乎,也没什么好羞愧的,我安排自己的生活就是读书、看好电影,心里对什么都不怵,对金钱和富贵也没有太大追求。”
        (感谢界面新闻“正午故事”记者王琛对本文采访提供的帮助)

        对话

        “文学提供一个世界,写作让人欲罢不能”
        文汇报:你提到过是这本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把你弄病的,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阿乙:《早上九点叫醒我》写的是一位君主死后出葬的故事,小说从一场仓促敷衍的葬礼入手,讲述死者如何依靠暴力和诈术对当地进行控制。
        写长篇太孤独了,有大能者才能胜任,我觉得我还不太行,从2012年一直写到2013年生病,写作时备受折磨,写完只觉得它对不起我,一度不想出版。但现在回头来看,对它我没有什么后悔的地方,它或许也是对我过去创作的颠覆。
        文汇报:现在还是“全身心充满焦虑”吗?焦虑来自于哪些方面?
        阿乙:我这个人终生都感到焦虑,当警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因为迫切想要离开而充满焦虑,写作的焦虑更甚。焦虑成性的人每天都会给自己找很多工作来做,比如我在微博、微信上发了很多读书笔记,生怕自己不读书,就下意识地让自己随时随地都保持学习的状态。这种焦虑还表现在,比如我看电影如果开头不够吸引人,可能几分钟就换台了,我迫切地想接受好的东西。
        文汇报:你常常否定以前的作品,对于喜欢的作家也常会不断推翻、质疑和否定,比如你曾提过越来越不喜欢马尔克斯,这是一种习惯性的反省吗?
        阿乙:让我保持一种对更好可能性的期待。一开始我对很多作家都很钦佩,之后推翻他们就像躲开暗礁,比如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百年孤独》让人觉得像大麻,有点哗众取宠的味道,海明威、米兰•昆德拉等也是如此,基本上每位作家都会反思。
        有一种说法,一个人谈论他所从事的行业越多,可能代表他的创作能力越差,做得好的人往往善于自省。在我看来,文学不是非此即彼,就我的阅读经验来说,我只对黑色幽默的作品有点反感。我努力地想把好作品中的营养吸收过来,很多作家还喜欢故弄玄虚摆布读者,我很反感。
        文汇报:从瑞昌县的警察生活、进入媒体圈、开始写作,多重身份的转换会令你感到焦灼吗?
        阿乙:不会,我只会为没有实现而感到焦虑。比如当警察时会因为没有成为编辑而焦虑,但当了编辑之后就把警察的生活抛在脑后,每一种新身份都是我想做的事情,就像为了喜欢的姑娘上刀山下火海。甚至我有段时间跳槽很频繁,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换取对自身能力的认可。
        文汇报:县城和警察的经验一度是你创作的源泉,现在适应大城市的生存状态了吗?这两种生活分别给你的写作带来哪些东西?
        阿乙:我觉得我还是洪一乡出来的那个人,人最开始的十年就决定了他的一生,虽然你老想挣脱它。我觉得北京始终是融不进去的,我也不太愿意融入,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居住的地方,包容性很强,在这里可以找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警察经历的灵感与始终面对国家机器让人变得敏感有关。一般写作者没有这种概念。在我的小说里可以看到真实的人和警察的关系,从心理上我也想写好这些。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老想折腾,现在只要在一个地方写东西就行,我的欲望很低,也没什么大追求,已经进入了“老年时代”。(笑)
        文汇报:在媒体当编辑的经验对你的文学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阿乙:我当时看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的经典教材《新闻报道与写作》做了很多笔记,写作的原则大都根据这本书。小说叙事和新闻都讲究节奏,但新闻只要快速地把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文学则要提供一个世界。比如庄园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新闻只要把命案讲清楚,但文学要描绘整个庄园,里面有哪些植物,有多少女佣、来自什么地方……这和新闻报道的叙事是反的,是慢的。
        我看新闻时会下意识地找些写作线索,比如有个人出车祸死了,别人把尸体拿去当牛肉卖了,这可能是个假新闻,但我可能会写成鬼鬼怪怪的小说。比如有个农村的老头吵着要吃牛肉,在农村吃牛肉是件很大的事,附近也没有人杀牛,卖肉的骑车出去,天下着大雨,路边有一具尸体,卖肉的一咬牙拿回家把肉剁了,拿到老头家,却发现他家大门紧锁,周围邻居说老大爷实在想吃牛肉就自己出门去镇里买……我想编这样一个故事。
        文汇报:近期还会有哪些作品问世?未来有何写作计划?
        阿乙:今年大约要出三本书,马上要出版《情史失踪者》,《早上九点叫醒我》的意大利版也将会推出。现在压力没有那么大,长篇写完再写任何东西都很轻松了,我在通过写短的东西,等待一个合适的长篇小说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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