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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瓣女人花》节选

发布: 2016-2-12 06:26 | 作者: 曾晓文



        在摄影展开幕那天,她来到了展览中心。她即使不参展,也会来参观的,想向别人学习。她没有穿自己标志性的黑外套,而是换了一件蓝灰色的纯棉裙装。在 即将走进展厅时,她收到了泉的短信。泉向她表示祝贺,说很希望来看摄影展,不过他必须加班,好遗憾。晨槿回复自己也感到遗憾。远远地,她看到了挂在醒目位 置上的《婴儿瀑布》,正要走近,突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挡住了视线,那是淼!她停住脚步,似乎法庭早给她下了禁令,不准在离淼100米的范围内出现。许多人从 她面前走过,她仍立在原地,即使洪水在此刻涌来,她也无力挪动身体。多少日夜的思念,似乎都被坚实地印在了那个背影上。她的痛苦和绝望的目光,也都在上面 一一留下痕迹。她不知是期待淼回头,还是不回头。淼好像没有什么大变化,穿一件旧牛津衬衣,还是几年前她给他买的。淼终于挪动脚步,慢慢地离开了。 
        晨槿定下心来,看完了摄影展。她刚走出展馆大门,从正面撞见了淼。他的背影没有变,眼神却像被风沙袭过的池塘,有了沧桑的杂质。淼先开口了,“我猜 今天会碰到你。”晨槿低头不语。心里想,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这时出现?五月的阳光照在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亲密得暧昧。身体中的欲念被唤醒,林间的嫩笋般 纷纷探出头来。她不知所措。那一瞬她可以去亲吻路边的松树,何况是树旁有血有肉的淼。
        淼建议到对面的一家甜点店坐坐。店是一位葡萄牙人开的,虽然没有“老婆蛋糕”,但有晨槿喜欢的奶油杏仁蛋挞。淼还记得她的喜好,从来没有忘记过。对 于紫嫣的口味,他需刻意去记,还常常搞错,他把这种遗忘归罪于年龄。晨槿身不由己地随他走了进去。店里是安静的。侍应生端来咖啡,把装在碟子里的杏仁蛋挞 摆到晨槿面前,就躲到了柜台后面。历史总是上演惊人相似的一幕。多年前,少女晨槿和少男淼在一家甜点店向对方奉献了初吻。淼给自己的咖啡加了很多牛奶。晨槿见了,忍不住微微一笑,“你还那么怕苦!”淼第一次吃苦瓜时,曾夸张地嚷着要洗胃。淼答道,“我希望你不是一语双关。”他转移了话题,“你在摄影上进步很大。”晨槿拍摄瀑布的初衷之一,是为了忘记淼,没想到她的作品却换来了淼的关注。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是射中的靶心常常出人意料。淼接着替母亲向晨槿道 歉,母亲向鲁迪施加压力,使她失掉了工作。砸碎别人的饭碗,从来都是残酷的。晨槿不想开始一场道歉的游戏。这样的游戏一旦开了头,就会没完没了地进行下 去。她要因刺伤于琇再次道歉,他还要为母亲起诉她道歉,等等。
        晨槿告诉淼,她住在离芬奇地铁站不远的一幢公寓楼里,那里房租比较便宜。淼还住在老地方。紫嫣在取消婚礼后,就回国了。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整日 委屈地以泪洗面,而是风风火火地开起一家淘宝店,忙得颠三倒四。她还有许多应酬,和同学朋友聚会、见客户,很少有时间和淼通话,似乎把他抛在大西洋的这一 岸。淼开始怀疑她的爱情,掩饰不住失落。晨槿拿起蛋挞,小口小口地吃着,不知其味。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她的前夫,紫嫣的现任丈夫。这是她向往过千百次的重逢吗?她向往过扑在他的怀里痛哭,把所有的眼泪都抹到他的衬衣上;或者拉起他的手,一起离开加拿大,和所有的亲友断绝来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 始全新的生活……于琇千方百计地把她和淼分开,在这场漫长的争战中,难道唯一可以宣称为战利品的,不就是淼吗?难道这不是她重新拥有淼的机会吗?很多疯狂 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转来转去,但她的脸色波澜不惊。
        分手时,淼小心翼翼地问:“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好吗?”她犹豫了片刻,报出自己的号码。淼在把号码输入手机时,几次按错了键,最后又读了一遍,以确认无误。
        对于晨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淼的名字都是杀死睡眠的药,那一夜更不例外。
        晨槿接到淼的电话,是在加拿大国庆节的那个长周末。对于独居的她,长周末是最难熬的。有家有男人的女人们,去海边或者湖边游玩、度假,而她蜗在公寓 里,修理那些永不完美的图片。淼说他在整理家里的东西时,发现了她的一些老照片,认为自己无权保留。他下午2点要陪客户看房子,房子离晨槿的公寓不远,看完后可以顺便交给她。晨槿在电话的另一边足足沉默了半分钟,终于鬼使神差般答应了,还把地址通过短信发给了他。
        淼到了她的公寓楼门口时,给她打电话。她露面了,接过淼递过来的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拿出几张老照片。她一张张地翻看,不由得百感交集起来。其中 一张是她读高一时照的,在那一年,她认识了淼。她梳马尾辫,穿一件小方格衬衣,清新像一株初春季节刚种下的小树。她对淼突然依恋起来。在这世上,没有哪一个人比他,更能作证她曾拥有的青春和真诚。公寓楼门前人来人往。有几位邻居直接地间接地打量淼。晨槿一向独来独往,任何在她身边出现的异性都会引发好奇。 她终于说,“你要是有空,到楼上坐坐吧。”淼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两人走进晨槿的公寓后,锁好门,就把整个世界关在了门外。他们迅速地拥住对方,把暴雨般的吻泼洒到对方的唇上、脸上、身体上。淼迸发出炽热如炷的激情,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岁的年纪,踉跄地疯狂地做爱。他像一位时光魔术师,在一瞬间就把前妻变回了情人。晨槿坐监时早把欲望的猛兽关进了牢笼,猛兽一旦被释 放,便会横冲直撞,即使毁掉所有的花草树木也在所不惜。两个人的身体发烫,却任凭欲念升温,明天似乎就是世界末日,饮鸩止渴,也心甘情愿……在高潮之后不 久,淼开始了和风细雨的温存,晨槿又一次绽开了重重花瓣。她和淼做爱是熟悉的、舒适的,最重要的,她卸去了从前的心理重荷,不再承担为陈家传宗接代的责 任。
        淼的母亲因为妹妹生病,回国了,紫嫣仍不肯回多伦多。淼的生活空荡,晨槿的生活也空荡,两人以彼此来填补。淼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紫嫣。他和紫嫣虽 说只办了半截婚礼,可多伦多市政府发的结婚证书是齐整的,是法律上认同的夫妻。于绣要是发现了晨槿和淼的私情,就会判立即晨槿“勾引罪”,她比加拿大的法庭更强大。晨槿注定了是陈家的罪人。负罪感又像钝刀刻木般耐心地折磨她。她把头埋在淼的臂弯里,闭上眼,为自己营造一小片温暖的黑暗,久久地沉溺其中。
        在整个夏天,晨槿和淼都躲进一个虚幻独特的世界里,像灯泡里两根断了许久的钨丝,拼力摇晃了几下,非但没有折断,又连接到了一起,并发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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