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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薛舒非《远去的人》笔记

发布: 2015-8-05 15:34 | 作者: 西厍



        触抵人性深渊的冷静解剖,不避生活痛点的精准钝击
        ——读薛舒非虚构作品《远去的人》笔记
        
        差不多花了两周时间才读完《远去的人》。从一开始我就告诫自己,不能让这次阅读成为一件装点门面和不负责任的事,就像以往许多时候那样。我选择早餐之后阅读它,读完一章或二章,放手,再去做别的——阅读的沉重感自始至终陪伴着我,我必须对不断袭来的沉重感有所控制。
        年轻时读《背影》,读到父亲在给朱自清的信中自称“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时,心就往下沉。但那时毕竟年轻,沉重感并不持续太久。随着年纪渐长,因为越来越切近现实而使这份沉重感显得持久和更具有击打力了。及至读此书,终于有被淹没的惊惧。
        但是在阅读中,我更多地认知和体悟到还是作者担当家庭伦理痛苦乃至人类生存苦难的巨大精神力,并为之感动;同时也为其深邃、广远的思考力所折服,她触抵人性深渊的冷静解剖和不避社会生活痛点的精准钝击,不啻为大胆的叩问和探险;而正是这两方面的卓越不群,以及不假虚饰的真诚,使得她仿佛天授一般拥有了创造文本范例的锐气,以一种写作理性和伦理感性不断抵牾而又水火熔融的气度,征服了读者和评论界。
        早在2012年10月,我在作者的博客上读到她第一次记录父亲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文字,就曾留言,“我能理解薛老师作为一个女儿的心情,更敬佩您作为一个作家的理性和勇气”。一个女儿默默承担起父亲不可逆转的疾患所带来的压力和痛苦已经殊为不易,而把这份压力和痛苦诉诸文字,予以深度思考和真诚坦白,若无一点超越的理性与勇气,怕是万万办不到的!我们也可以把作者的写作理解为一种宣泄,她有这种需要,也有这个能力,但是,当她把一部沉甸甸的家族断代史以“非虚构”之名呈现给世界的时候,所有读者都应该报以最诚恳的敬重——作者早已远远地超越了私人化的情绪宣泄,而抵达了普遍的社会学抽样考察和哲学的“思”的高度。作者以一双女性的孱弱肩胛,狠狠地承担起父辈病痛和人类伤痛的双重重压,她以一种宽广深厚的佛性关怀,直面并包容了人类生老病死的荒诞与宿命,从而替自己的父亲也替人类挽回了些许尊严。
        作为一部非虚构作品,读者很容易被其真实的记录所感染,因为AD病症在现实生活中的愈见普遍的存在,人们不难想象作者的境遇而要为之一掬同情之泪。事实上,我身患AD数年的伯父前两年刚刚离世,照我堂兄的说法,伯父离世前的大脑已萎缩成一颗核桃大小,委实难以想象。不过,记忆中难得的几次回老家见着伯父时的情景,似乎就佐证了堂兄的话——我那瘦小的伯父几乎以一种无邪的微笑看着我,却对我的问候没有任何回应。我的每日只读一、二章的选择,很大原因正是阅读中始终承受的那份沉重感觉和不明所以的恍惚。然而这份沉重而恍惚的感染显然不是这部作品真正对读者产生影响力的地方,其最具影响力的地方,是无处不在的对于现实困境的溯源式的探因和深广的思考,是作者触抵人性深渊的冷静解剖和不避社会生活痛点的精准钝击,是她对于生命个体困境和人类普遍境遇的大胆叩问和忍辱负重的探险。作者“用悲悯的目光去探究最不可捉摸的人的处境与命运,这正是这部作品超过很多虚构作品的秘密所在”(程永新语)。
        而我想说的是,正是前述两方面卓越不群的表现,加上作者不避忌讳、不假虚饰的真诚天性,使得她无形中集聚了一种创造文本范例的锋锐之气,恰如其分地调和了写作理性和伦理感性之间的天然抵牾,把海水般汹涌的感性和火焰般洞明的理性熔融在一起,极富感染力,复富启迪性。虽然作者在创作手记中声称“因为病与爱,我不再文学”,表明“我预感到这一次的写作,将是一次真实的记录。小说的虚构已经无法承担我的焦躁,我必须毫不隐藏地袒露,以及宣泄”,“我没有更高的境界,我没想要用文学去承担某种社会责任”,但恰恰是在她不想“文学”的地方,不愿意被“文学”稀释了真实的生命疼痛的地方,“没想要用文学去承担某种社会责任”的地方,文学的价值和意义依然耸立和彰显。作者的自我说明显然是出于一种真诚的谦逊和对于非虚构生命困境痛入骨髓的体认,她或许的确急于完成一种多少带有疗愈创伤效应的宣泄,但她在写作中抑制不住的思索和探寻,以及在生命困境的记录中以彰显细节的形式不断挣扎而起的希望的“亮光”(谢有顺),却又不折不扣地呈现了作者作为一名成熟作家的文学自觉。李德南在《非虚构:面对真实还是面对文学》中提到,“受非虚构强调真实性的驱使,很多作家在讲述普通民众的命运时,往往采用实录的手法,以为只要把所见的一切记录下来就足矣。问题是,单是再现,而不能借助思想之光来穿透层层叠叠的表象,抵达问题的核心,不通过各种文学手法来调动读者的情感,在美的层面有所创造,那么文章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更不可能持久。很多非虚构作品就没有找到一条合适地讲述相关事件的方式,也没有抓住人物命运中能让读者的心灵发生共振的细节,更因为缺乏文学性而经不起反复阅读。本来是文学可以大有作为的地方,许多作家却受制于真实的律令而止步,所写下的作品甚至比新闻作品还要单调。”《远去的人》作为一次“非虚构”实践,显然是成功规避了这样的尴尬,从而在“非虚构”潮流中赢得了一个出挑的位置。
        在仓促完成这篇读书笔记之前,复制前日所写的诗歌《每一个脚印都将成为漂泊》于此,“令人伤痛的不是那人远去/而是远去的那人是我们的来处/他在,我们就是有根的人/从不把天问推及过远/也不必把天问推及过远/我们有怙无恐/书包被扔沟里都不怕/身陷囹圄也不怕/人间冷暖,不慌不忙/有一天他远去,我们终于惊慌失措/我们的每一个脚印/都将成为漂泊,即使足不出户/他渐行渐远的那些日子/我们一天比一天像/孤儿”。我想借此表明自己读过《远去的人》之后最初的那份感动和思考,兴许到此为止我对《远去的人》的阅读感悟依然是浅显的,但是经由这个浅显的起点,我可以有一个机会对生命、对人类命运之类的沉重命题作更加持续的考察与思索,并借以反思自己不断出现的写作困惑。
        假期过半,大多时间混沌而去,其间为数不多的明白事就是选择一天中相对不太混沌的时光读了这本书。我可否自认为这是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表达对此书和作者的一份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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