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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有条魔幻船?(上)

发布: 2015-2-05 19:31 | 作者: 陈河



                                                                    
        二
        
        爸爸的这位女友阿冰以前见过一次。
        七年前,也就是母亲生病去世后的第三年,阿冰回国时就听妹妹说过,有好多人给爸爸介绍女友。当时妹妹和阿冰对这件事并不反感,因为爸爸的性格比较闷,没什么个人爱好,朋友也不多,如果有个女友精神上会好一些。阿冰不久后就听妹妹说,爸爸找到了一个,是一个国有企业里退休的工会干部。她的老公生病去世的,家里的子女也都事业有成,对爸爸也很不错。阿冰觉得这样也好,爸爸至少可以少些孤独了。过了些时日,他在美国接到妹妹的电话,说爸爸好几次对她讲他的女友周女士提出要妹妹和她的子女见见面。妹妹很不喜欢这件事,对爸爸说你们做朋友就是了,何必子女见面?但爸爸隔一段时间就又会向妹妹提这件事,让妹妹很烦恼,所以打电话问阿冰怎么办?阿冰起初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的,也许爸爸和他女友是想子女们熟悉一下以后遇上事情会方便一点。但是妹妹似乎很不情愿和他们见面,觉得这样父亲和她的关系会变得很正式 。于是阿冰就建议妹妹找个托词,说这件事等哥哥回国时再说。于是子女见面的事就暂时拖了下去。
        过了一些时候阿冰回国办事,爸爸通过妹妹和他说,他女友没有忘记这件事,说要子女们见一次面。阿冰知道这件事过不去,于是只好答应下来,他来做东,请爸爸的女友和子女一起吃饭,他和妹妹和妹夫一起和他们见见面。定下了日子之后,老爸就开始了兴奋的等待,像奥运倒计时一样等着那个时间的到来。阿冰期间要到广州出差,说好见面的当天早上他会回到温州,父亲为此老是不安,提醒他千万不要误了时间。父亲过于热衷这一次见面让阿冰产生了不快的感觉。阿冰那天准时回到了温州,当天晚上在出发之前,看到父亲精神特别好,一再提醒阿冰妹夫带上几瓶好酒。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半个小时,父亲接到了女友的电话,说自己的一家人已在路上,让父亲马上过去。父亲就像是接到命令一样,赶紧催促阿冰和妹妹妹夫出发。不久之后,阿冰就看到父亲女友周女士带着一群子女过来了。阿冰看到周女士年纪比父亲小不了几岁,下巴特别的尖,一点都不好看。在双方的人员到齐后,父亲站起身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致辞,阿冰从来没见过父亲有这样好的演说口才和开心的样子。他看到了父亲和这位老太太是那么的亲昵,差不多是手挽着手。父亲不止一次地把菜拣到她的盘子里,而这些动作阿冰从来没见过他对自己母亲做过。那一天,他见到面的周女士子女们大部分都是经商的。她有一个女婿老是对阿冰说以后他们都是亲戚了。这个女婿还喝了很多酒,最后喝醉了。这样的场合都会喝醉酒,让阿冰对他们一批人都产生不好的印象。
        大约是一年以前,阿冰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说要和他说说父亲的事情。当时阿冰正和妻子在一起,他不想让妻子听到父亲这些事情,就敷衍了妹妹几句,把电话挂了。半个小时后他妻子离开了,他给妹妹打了电话回去,和妹妹详细商量。妹妹的情绪有点激动,说老爸最近经常一早出门到老老娘儿那里去,到晚上才回家。前几天,爸爸正式提出来,说有时候他就在那里过夜了,不回家来。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想和老老娘儿同居了。妹妹还说爸爸昨天提出周女士想偶尔住到他这里,妹妹觉得这事重大,所以打电话给阿冰。阿冰听了妹妹的这些话之后,马上想起了周女士上一回那样执着地要举行一次子女见面会的事情。他觉得老太太似乎是很有心计的,正在一步步地迈向她的目标。阿冰觉得周女士让父亲住到她那边不是目地,主要的还是想以后逐步住到父亲这一边。目前,父亲是和妹妹一家一起住的,她要是想住进来,等于是想把妹妹一家挤出去。这样看来,莫非她是对父亲的房子产生了欲望?阿冰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我觉得,爸爸要是自己要去她那边过夜,我们也不大好反对,最多只能从健康的角度来关照他一下。但是,爸爸提出的要让她有时也住在家里这一点不能同意。”阿冰说。
        “我也是这样想。虽然爸爸说她每个礼拜只在这里住一天,但是如果可以住一天就可以住两天。她住在这里我怎么会觉得舒服?现在都是我服侍爸爸,她要是来住了,我还得去服侍她吗?”妹妹说。
        “是啊,她要是住了进来,时间一长,她就要成为主人,你反而会变成了客人。这房子不只是爸爸的,也是妈妈留下的。想想妈妈那时多么想住到一个大的新房子,如果让她来占了这房子,那真的对不起妈妈。”
        在这次的电话通话里,阿冰和妹妹讨论了爸爸接下来的可能性。阿冰说爸爸会不会有可能去和她去正式领证结婚?如果这样的话,房产就有可能会成为一个问题。阿冰说除了房产问题,他所想到的是如果爸爸和那老太太登记结婚,那么他和妹妹对他一定会很失望,而且妹妹也无法再去照顾他的生活了。这样的话,他的健康问题马上会出现问题,很可能就活不长久了。所以,他和妹妹取得统一意见,认为应该明确向父亲表示,让他打消和她去领证的想法。
        妹妹代表阿冰把这样的意见正式告诉了爸爸。爸爸听到了很沮丧。但是他明确表示自己并没有想和她领证的想法。 这件事以后,阿冰听妹妹说父亲有时会在老太太那边住,但每次回来身体总是会出些状况,有时会腹泻,有时咳嗽。最近一年来父亲基本没在女友那里过夜了,只是白天在那里呆几个小时。阿冰后来觉得自己对爸爸有点过份,也许自己是过度紧张了,那老太太可能并没有对房产有企图。
        
        三  
        
        阿冰回国之后的第三天,预约好的办理房地产遗产继承公证手续时间轮到了。母亲死前和父亲一起立过一份遗嘱,说死后房产由子女继承。但那个时候没有经过公证,所以还没有法律效力,还得经过公证处按照继承法析产,才可去房管局办理产权证书。为办这个手续,要出动一大群人。除了父亲要到场,阿冰和妹妹作为继承人都要带着配偶一起到场。阿冰的妻子因为要上班回不了国,事先还在中国大使馆里办了授权给阿冰的委托书。除此之外,办公证还需要两个证明人,妹妹叫了舅舅和他儿子阿强过来。公证的手续比较复杂,要出示许多原始的凭证、缴费记录、调拨单据等等。柜台前没有椅子,父亲一直站在那里,不知为何,他今天显得有点神情紧张,甚至有点不快。公证员在看过了所有的文件之后,向众人陈述了母亲部分的房产继承分配。他说父亲决定放弃对母亲部分的房产的继承,所以母亲部分的房产由阿冰和妹妹继承。但是父亲听到这话时,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自己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房产权,你们都搞错了。阿冰和妹妹都很尴尬,对父亲解释这不是说他放弃自己拥有的部分,而是放弃他对母亲那一部分的继承权。他还是拥有百分之五十的房产。父亲听了解释,才安静了下来。这个公证员办好了手续,建议父亲最好也在公证处立个遗嘱,这样身后会给继承人减少麻烦。阿冰问现在是不是马上可以做这个遗嘱公证?公证员说那必须等到房管局发放的房产证书拿到后才可以办理。
        第二天同样一班人马带着遗产分配公证书到市府广场那边的房管局办事中心登记。办事人员在询问过每个相关人员走过该有的程序之后,开始让每个当事人在文件上签字和按手印。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父亲出现了状况,说自己头晕,站不住了。阿冰赶紧扶住了他,发现他的身体变得很沉重,像是一堆没有骨头的肉,很难扶住他。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父亲才缓过气来。他还是坚持自己在文件上签了字,按了手印。最后,父亲拄着拐杖又走了近一百米的路,到了停车的地方,坐上了妹妹丈夫开的汽车。
        没想到,父亲从这天开始,头昏的症状加重了。后来阿冰从医生那里了解到,父亲今年秋天以来一直头晕实际上已经在发病,而在房管局签字的时候脑部血管出现了一次梗塞,所以会暂时失去知觉。这一次的梗塞后果很不好,父亲的脑部血管结构逐步出现状况。从这天开始,父亲无法独自出门,他整天眉头紧锁,心情烦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妹妹和阿冰带着父亲去看了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有的医生说他是帕金森症,也有的说是血管狭窄还得继续做造影放置脑血管支架,也有的建议用中医针灸治疗。父亲在吃了几天的帕金森药物米多巴之后,反应很大,肢体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行为,像是鬼魂附体一样让人害怕,让阿冰想起前些日子洛杉矶失踪女孩蓝可儿在电梯里的怪异动作。父亲的情绪低落是最大的问题,一直在唉声叹气。医生说这是脑萎缩引起的忧郁症,给他开了新的药物。但阿冰知道抗忧郁症的药几乎都有副作用,所以尽量不给他吃。父亲因为烦躁几乎不接电话了,但是他会一直等待他的女友的电话。他接到了她的的电话时,整个人都变得正常了,声音也洪亮了起来。大概是阿冰回国十天之后,他看到了周女士来看望爸爸。阿冰发现她的身体非常健康,体态还十分灵活。她的衣着很时髦,但看得出是廉价的。她衣服布料好像都闪着光的,还挂着不少首饰,脚上穿的是一双高筒皮靴子。阿冰给她开了门,客气地给她引路。她走到了爸爸房间里。阿冰看到父亲脸上那种快乐的笑容,就像是一个不喜欢上幼儿园的孩子终于在放学后看到家长来接时的那种欢欣的样子。阿冰虽然心里不喜欢她,但是看到父亲这么开心,他的心里也对她产生了感激之情。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受父亲忧郁情绪感染的坏心情暂时消散了。他想趁着父亲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抽空看一下电脑,回几封邮件。但是这难得的清净很快被打破,在爸爸女友到来五分钟之后,她的手机响了。她开始用很大的声音在和手机那边的人说话,说话的内容是关于今天晚上的一个饭局。在接下来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她一直用相当大的声音和电话那边的人讨论请什么人,定些什么海鲜,非常细节的地讨论着,不时会抬高声音,给对方以指示性的意见。阿冰在听她说了五分钟之后就听不下去了。他离开了房间,因为和父亲的房间很近,她的声音实在太响让他无法忍受。他跑到了厨房,妹妹正在烧饭。他对着妹妹做了一个要昏倒的夸张脸色。然后压低声音说:
        “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的?素质也实在是太差了。怎么可以在别人家里这样大声喧哗呢?说是来看望爸爸,可这个样子在一个行走困难受病痛折磨的病人面前大谈和人家吃饭的事,不等于是折磨一个病人吗?这样的女人还不如菜市场里卖菜的无知的女人。”
        “她是很恶心,骨子里其实穷酸,表面上才会这样装着自己很阔气,有饭局可以吃。她前些天还在电话里教训我,说我给爸爸的饮食营养不够。她说自己每天中午要吃一根辽参,晚上要吃虫草,鬼才相信。爸爸高胆固醇,怎么可以吃这些高蛋白的补品?去年有一天中午,我回家的时候,她正在这里。我看中午饭时间到了,就留她吃饭。那天有个汤,她用调羹喝了汤之后,会把整个调羹放在嘴里面吮好几下,又放回到汤里,好不恶心。”
        “我奇怪的是,爸爸怎么会喜欢这样恶俗的女人?我看到爸爸是真的倾心于她。我那次在和她的子女见面饭桌上看到爸爸对她那么亲昵,都吃了一惊。她尖下巴难看的样子先不说,身上那种俗气爸爸怎么会受得了?爸爸以前的同事都是机关里干部,好几个都当过县委书记的,随便什么人都是和她完全不同。爸爸为了这个人,在严寒的早晨拄着拐杖跑去看她和别人跳舞。我知道爸爸现在的情绪这么沮丧的原因了。他一定是因为生病而不能和她自由在一起,所以会这样情绪低落。”阿冰说。
        “妈妈去世后的第三年,爸爸开始和她来往,说起来都有六七年时间了。爸爸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有时搞得像年轻人一样。爸爸还学会了说谎,为了到她那边去。说自己到单位里有活动。有几次其实已经决定要到那边过夜,可出去时也不说,到晚上才打个电话回来。去年爸爸说想要让她住到这里来,我坚决反对。爸爸居然说妈妈生前告诉过他,说可以让他的女友每周到这里住一天。他连这样孩子气的谎话也说的出来。这一次爸爸为了说谎提到了妈妈,可今年连妈妈的忌日都忘记了。”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阿冰起初以为是送快递的人,但是他打开门看到原来是舅舅来看望父亲。阿冰心里一惊,因为周女士正在父亲的房间里,而父亲和周女士的事情舅舅到目前是不知道的。母亲只有舅舅一个亲弟弟,她妈妈生下舅舅没几年就去世了,后来的日子阿冰母亲对舅舅来说既是姐姐又是母亲,一直关照着他。舅舅年轻时就下放到边远的文成县炊事员,到退休后才回到温州。为了让舅舅的儿子阿强有个前途,母亲让阿强小学时到温州读书,住在自己家里。舅舅对母亲感情很深,他给自己买的公墓就挨着母亲的墓,死后他要和姐姐葬在一起。但是,阿冰听妹妹说舅舅心里对父亲有意见,说父亲没有治好母亲的病,所以他平时也不怎么来看父亲。前些日子妹妹还在说,千万不能让舅舅知道父亲有女友的事,这事情他一定接受不了。可今天舅舅来看望父亲,和父亲女友撞个正着。
        阿冰已经没有办法阻止舅舅见到周女士,只好带着舅舅走进父亲房间。周女士这时刚结束了手机通话,站在父亲的床边。舅舅一走进来,阿冰觉得父亲的表情有点尴尬,但舅舅好像没什么感觉,上来询问他的病情,问是否有好转?父亲应付了几句,就显出了很疲倦的样子。于是阿冰对舅舅说,父亲昨晚睡不好,让他休息吧。说着把舅舅带到了客厅里。阿冰和妹妹忙着找话题和舅舅说话,想不让舅舅对父亲屋子里有个老太婆一事产生疑问。但阿冰听到周女士又在和人通电话了,又在说一个饭局的事。这些话舅舅都能听得到。舅舅向阿冰问了个问题:
        “你爸爸房间里这个人是保姆吗?”
        “不是保姆,是爸爸单位的同事。”阿冰回答。他不能骗舅舅说周女士是保姆,但也不好照实说她是父亲女友。不过他知道舅舅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舅舅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要平静一些。阿冰兄妹和舅舅又说了一阵子话,舅舅的心情好像越来越不好了。他坐了十几分钟,就起身告辞了。
        舅舅走后,周女士也要走了。她在爸爸房间呆了大概四十分钟,有二十多分钟都在大声讲手机,讲饭局的事情。她走的时候阿冰为她开门。她还在对阿冰说华侨饭店菜烧得好有档次,东海渔村酒店徒有虚名,新开张的南塘得尔乐酒店的环境比较好,吃好了饭可以逛逛公园。
        
        四
          
        阿冰本来以为这次就是来办一下房产手续,没想到父亲的病情日益严重,语言开始有障碍,思维也会出现错觉,而且走路已经很不稳定,一不小心会摔倒在地。因此,阿冰就把机票的时间往后改,在温州陪护父亲一段时间。
        每天晚上,阿冰会和妹妹一起帮父亲洗澡,清洁牙齿,把假牙放在水杯里。这些事情基本都是妹妹在做,阿冰只是在边上表示一下而已。因为妹妹长期照顾父亲,对这些事很熟练,阿冰基本插不上手。妹妹让父亲躺下后,盖好了被子,让他入睡。父亲由于有前列腺的毛病,夜里要起来小便好几次。最近因为父亲行走已经很不稳定,所以妹妹买了一个门铃,把按铃器放在父亲的床头,让他起夜时按一下铃,阿冰或者妹妹妹夫就会过来帮助。这个门铃后来响过几次,都是在父亲刚睡下时。他说自己睡不着,要妹妹给他吃点安眠药。到了夜里之后,他都没有按过铃。阿冰那段时间时差已经调整过来,睡得比较深,没有听到父亲房间里的声音。但是第二天早上就会发现父亲夜里辛苦挣扎着自己起来上厕所的痕迹,他会看到抽水马桶前撒了不少棕黄色尿液,会看到父亲裤子上湿了一片,有一次还看到父亲的尿液都撒在了床前。阿冰想起父亲夜里独自一人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的情景,一件正常人易如反掌的小事在父亲这里已经成了一件得拼出所有力气去做的困难事情。父亲对妹妹说,他在夜里会感到很苦很苦。可是父亲总是没有按电铃,他说是夜里想不起来按铃。但阿冰其实知道父亲还是想要让儿女好好睡觉,不忍心打铃叫醒他们。妹妹和阿冰都提出来,夜里派个人睡到父亲的房间里,可是父亲就是不同意。阿冰也提出过叫个保姆的事,父亲以前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是现在有点软化,但是说再等等吧,他相信自己还会好起来的。
        后来的几个夜里,阿冰尽量不让自己睡死,警觉地聆听着父亲在隔壁的声音,随时准备过去帮助。他心里充满了一种宿命的悲哀,因为他已经知道心血管不好是家族的遗传毛病。父亲从六十岁开始一直受心血管毛病之累,祖父则在七十多岁的时候,中风半边瘫痪了,而阿冰自己在四十五岁那年的体检验血,第一次发现胆固醇偏高,而胆固醇高是引起心血管毛病的元凶。从那时开始,阿冰明白了家族有心血管遗传毛病,他也逃脱不了的,所以就开始吃控制胆固醇的药物,并坚持每天体育锻炼,他把体育锻炼当成了是和遗传缺陷作战的行动。现在,遗传的缺陷已经击倒了父亲,而当父亲倒下之后,他就要直接面对遗传宿命这个巨大的黑影了。
        白天的时候,阿冰会到父亲房间陪他坐坐,和他说说话。可是父亲现在不愿意多说话了,老是皱着眉头。说起来,阿冰这一代的人和父辈都有一层隔膜的,他也一样,以前很少和父亲坐下来交谈。他小时候的记忆里很少有父亲对他很温馨的事情。他能想起来的一次是有一个下雪天跟着父亲去公共大澡堂洗好澡之后,浑身暖洋洋的,他把自己的手伸进父亲的裤子口袋取暖。这大概是上小学前的事。还有的就是父亲带他到九山湖里学游泳,是父亲教会了他蛙泳的动作和换气的方法。除了这几次,他很难再找到其他温馨的回忆了。父亲对他严厉的事情倒是有许多回忆。他记忆最深的是那一次他掉到一个枯涸水井里的事情。那时他还没上小学,还寄养在爸爸同母异父的姐姐家里。那是一个老宅子,天井里有一口大水井,水井边上起了一道墙,只留了半尺宽的边沿。有一天,院子里几个大孩子在水井边玩耍,阿冰也跟在边上。他看到那几个十多岁的大孩子踩着水井边墙根跳到了水井的另一侧。阿冰当时突然觉得自己也可以踩着墙根走过去,他走出一步,就失去平衡往后仰掉了下去。那水井不是很深,但也有四五米,因为正是大旱时期,井底下没有水,都是岩石。阿冰不知是身体哪个部位先着地的,头上碰了个洞,血流不已,身上也擦伤了好几处。他被姑妈的儿子下井救了上来。那时也不知道叫救护车送医院,姑妈只是叫大儿子到八字桥头的邮电局给阿冰爸爸打电话。爸爸赶到时,阿冰正被姑妈按在脚盆里洗澡,因为身上全是污泥。爸爸满脸怒色坐在一边,扇着扇子,姑妈在给他讲述阿冰如何因顽皮掉进枯井的过程。这个时候爸爸怒从心起,倒拿起扇子用扇柄猛抽了一下带着伤痕的阿冰的后背。阿冰对那一个时刻记得非常清晰,他能记得当时自己哇一下哭了起来。从那件事之后,他记忆里父亲总是板着脸的,总是在训斥他管教他。他觉得和父亲的隔膜变得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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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2-05 22:16:11
收获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啊,找不到一篇真正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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