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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有条魔幻船?(上)

发布: 2015-2-05 19:31 | 作者: 陈河



        一
               
        冬天到来之前,纽约的阿冰接到了父亲从国内打来的电话。阿冰通常会在十天左右打一个电话问候父亲,父亲只是有重要事情的时候才给他打电话,而且都是一句话,要阿冰打个电话回去。每回接到这样的电话,阿冰总会觉得紧张,怕父亲出什么事情。这回他马上打了电话回去。还好,没什么不好的事。父亲告诉他现在住的新房要办理房产证手续了,手续会很麻烦,他得回国来一趟,具体的情况父亲要阿冰听妹妹讲一下。妹妹正好在边上,父亲把电话交给了她。妹妹说拆迁办最近通知要开始办理拆迁房的产权证。家里老房子拆迁的时候登记的是父亲和母亲的名字。现在因为母亲已经去世,母亲这部分的房产产生了继承的问题。这件事情阿冰得自己回来一趟,亲自到公证处办理遗产继承公证书,然后再去房管部分领取房产证。
        阿冰马上订了美联航纽约到上海的机票。一个礼拜之后,阿冰回到了温州。当他看到父亲的时候,吃惊地发现他衰老了许多。他脸部的肌肤显得有点僵硬,说话不如以前那么洪亮,走路的步子很小,已经离不开拐杖了。父亲从秋天开始一直说头晕,前些时间,阿冰每次和父亲通电话时听到他说自己头晕就有不祥的预感。父亲的心血管系统很是不好,六十岁的时候就发生了一次心肌梗塞,做过支架手术。他的颈部动脉很早前就出现了狭窄堵塞的现象,一直会头晕,有几次在走楼梯时差点昏厥过去。七年前他在市第二医院做了颈部动脉造影,给两侧的颈动脉放了支架。之后的情况慢慢有所改善。但是每年秋天气候转冷之后,由于气温降低,他的颈动脉收缩,总会感到头昏,直到来年天气转暖才会好转。阿冰以为父亲这回也是这样,冬天到来前会出现头昏,所以关照父亲要保暖,最好开启热空调,或者加个电热器。父亲说他不觉得冷,开热空调不舒服,空气会很干燥。但阿冰还是怀疑父亲是舍不得花电费。
        当天晚上,阿冰睡在自己家里。这一套公寓在大楼的第十八层楼,面积有一百八十多平方米,一大排的窗户朝着东南方向,阳光充足。这房子的客厅不是很大,据说本来是两套屋子改成一套的,但阿冰还是觉得这样的布局也不错。客厅前面有个大阳台,左边是厨房,再过去朝东南方向的是一个带着斜角的大房间,现在是妹妹夫妻的卧室。在客厅的右侧,是一个朝南开窗的房间,现在阿冰就睡在这里。这房间名义上是阿冰的房间,书架还放着他的部分藏书。但由于他常年都在美国,房间平时都是妹妹的儿子在用。只是在阿冰回国时,妹妹的儿子才会让出来给他睡。阿冰房间过去再往里,是一个带着浴室的大房间,这是房子里最好最大的房间,是父亲的卧室。父亲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大床,两个窗户之间摆着一张办公桌,上面的玻璃台子上压着很多家庭的照片。有全家福照片,也有阿冰女儿的小时候照片。还有父亲最近的标准照,看起来很像个当官的人。靠门边的墙上放着一个摆在台子上的电视机,在电视机和床之间,放置着一张面对着电视机的活动靠椅,上面铺着保暖的毯子,这就是父亲平时坐最多时间的座位。他坐在这里看电视,打盹,发呆冥想,时光就是这样打发的。
        阿冰晚上睡在和父亲卧室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心里有一种真正在家里的感觉。他总是会产生这忽是睡在拆迁以前家里老房子的错觉。他们家的老房子是在离这里不很远的嘉会里巷的机关宿舍大院里面。那大院原来是布满树木的,住了上百户人家,都是机关干部家庭。他们家在一座两层的小楼里有三个小房间,灶房则是在楼下的过道里,是公家给加建的。阿冰很喜欢那老房子,他的少年和青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他特别怀念原来那朝东房间窗外的柚子树,那上面经常栖息着各种各样的小鸟。到了秋天的时候,树上会挂满了两个拳头大的柚子。在他出国之后,母亲突然心血来潮,花钱请人在两层楼的房间之上加建了一层,搞出了一个违建的房间来。母亲是在得知了这老屋早晚要拆建,想多搞点面积出来,拆迁时可以得到多一些的面积。阿冰回国的时候在那个违建的楼上睡过几次,现在还能想起那房间里充满了母亲的气息。阿冰结婚的时候,父母把家里的房子都让出来给他当新房,他们自己住到了父亲在新单位刚分来的一个小屋里。那个小屋子在九山河边,没有厨房,所以他们每天要回到嘉会里巷的房子里来吃饭。而母亲那段时间经常胆囊毛病发作,躺在那个小屋子里回不了嘉会里巷来吃饭。母亲生病时躺在那个阴冷的屋子里的情景经常还会出现在阿冰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好胜的人,她最大的梦想是住到一套近两百平米的大房子。后来嘉会里巷老房子拆迁的时候,刚好九山河边那个小屋子也要拆建。母亲找了好多关系,才将两套房子的拆迁面积并到一起,争取到了这么大的一个房子。但是,房子还没有盖好,母亲就早早去世了。阿冰现在睡在这个屋子里,心里会为母亲而深深伤感。
        回家后第一天夜里,阿冰早早睡着了。但是由于时差的关系,午夜一点钟就醒了过来。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父亲的房间里有走动的声音,还有拐杖碰击到地面的声音,看来是父亲起来小便的声音。父亲现在上洗手间也得用拐杖了,而且听声音他转身时是踩着碎步的,拐杖的笃的笃发着不规则的声音。阿冰想也许得过去看看父亲是否需要帮助,但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抽水马桶发出了响声。这之后隔壁没有声音了,想来父亲已经上完厕所,回到床上躺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冰就听到父亲的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又听到拐杖的的笃的笃声音。阿冰知道父亲有早起的习惯,以前每天都到松台山上打太极拳。但是最近他的状况很不好,老头晕。而且今天的天气非常寒冷,他起这么早有点出于他所料。阿冰于是也起了床,开门去看父亲是怎么回事。他看到了父亲头上戴着保暖的绒线帽,围着大围巾,身上穿着羽绒衣,巍巍颤颤拄着拐杖走出房间的过道,经过了阿冰的房间。阿冰上去说道:说今天天气这么冷,你最好就不要出门了。但是他看到站在一边的妹妹对他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再说。他就不说了。爸爸走出了房子,在电梯门口等了一下。电梯门开了,父亲走了进去。在电梯关上门开始下行之后,妹妹才告诉阿冰说,爸爸这忽去的可不是附近的松台山,而是去中山公园。那个“老老娘儿”早上都在那里跳晨舞,爸爸所以到那边去会她。阿冰知道妹妹说的温州土话“老老娘儿”是说爸爸那个女友周女士,他见过她一次。阿冰说爸爸现在走路都走不稳了,怎么可以还跑那么远去会她?妹妹说也没办法,不让他去他会不高兴。阿冰听妹妹这么说,觉得心里还是不放心,于是就说自己早上也得出去锻炼锻炼,也去中山公园那边走走吧。
        阿冰下了楼,走出了大门,巷子里看不到父亲的影子了。中山公园离这里有几公里远,得坐车过去。阿冰听父亲说过温州凭老人卡坐公交车不要钱,他经常会坐公交车出行。阿冰想父亲一定是去坐公交车了。果然,他一到大街上,远远看到父亲拄着拐杖还在慢慢地向公交车站头走去。公交车站头等车的人很多,父亲挤不过别人,等了好几班车才搭了上去。阿冰等父亲坐的那班车开了之后,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跟过去。
        阿冰在父亲下了公交车后,远远尾随着他走进了中山公园里面。天气寒冷,公园里的所有树木都在落叶子,看起来十分萧瑟。在中山堂的前面空地上有不少人在跳健身舞,阿冰看到了父亲就是朝这个地方走去,树叶飘落到他头上。父亲那个女友已经在那边,看到父亲来了,她过来和他站在那里说话。因为隔着很远距离,阿冰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的,何况还有那么响亮的健身舞音乐在播放着。大概五分钟之后,父亲的女友加入了健身舞的人群中,而父亲自己并没有参加跳舞,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做这样的运动了。阿冰知道父亲从来就不会跳舞,也不会有兴趣。父亲在女友去跳舞之后,独自坐在冰冷的水泥长椅上,看着跳舞的人群。阿冰看到他好几次掏手帕擦鼻涕水。这个时候阿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健身舞还刚刚开始流行,那时母亲才五十多岁。母亲的性格比较活跃,平时喜欢打麻将,也喜欢朋友多的地方。她看到自己好多朋友去跳健身舞,她也去跳了。但是后来母亲对阿冰说,她去跳舞的时候,父亲看来不高兴,也跟在她后面,坐在一边看她跳舞。母亲觉得很无趣,就对阿冰说自己再也不去了。那以后,母亲就真的再也没有去跳舞了。阿冰想着:父亲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大早这么艰难地赶到这里,在寒风中看着女友和别人跳舞。这件事是和二十年前他跟随着母亲看她和别人跳舞的是一样的吗?阿冰觉得母亲和父亲的这个女友是无法比较的。母亲是个相貌美丽热爱生活心灵纯洁的女人,只是母亲的命不好,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一直生病。母亲非常向往富足光鲜的生活,最想的是住到一处大房子。在她所梦想的房子即将分到而且家里经济条件都开始大大好转的时候,她却生病去世了。而父亲这个女友的相貌有点尖嘴缩腮,俗气很重。阿冰除了那次饭局上和她见了一次,没有进一步的接触,所以对她的性格并不了解。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对父亲并不是很关心体贴。她只管自己在跳健身舞,让父亲独自坐在寒风中的水泥椅上。阿冰想,此时如果是母亲在跳舞,她绝不会让父亲独自坐在寒风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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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2-05 22:16:11
收获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啊,找不到一篇真正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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