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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的写作与《红楼梦》、性别、人类及美国梦之间

发布: 2014-7-17 15:46 | 作者: 荒林/陈谦



        4.反思硅谷与反思美国梦
        荒林:在你的小说中,特别是长篇小说《爱在无爱的硅谷》里,你常常让你的女主人公看镜子,她总是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发黑的眼圈、异化的形象,从而引发改变自己处境的行为。按照镜像理论,照镜子的行为就是自我认知实践。你在塑造硅谷女性形象时,不断让她们进行自我认知,也就是反思硅谷竞争生活的人性异化。这也是你对于美国式的自由竞争资本主义的反思么?为何你不写男性照镜子反思呢?反思美国梦,也是反思人类对于物质生活的过度追求吗?
        陈谦:
        我前面提到,我不是一个有意识地用理论指导写作的人。我写女主人公照镜子,可能就是下意识的,女人照镜子不是很日常的动作吗?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形像,引发情绪的波动,自我状态的考量,非常自然,所以我就这样写了。我不曾写男性照镜子,是据我观察,大多数男性不常照镜子,照镜子也不是看自己的容颜,而是理理头发,这类细节,好象没有对性格的表现力,所以我不曾写过,也许将来找到好的用途,也可写。
        我的小说总在追寻“故事为什么会发生”,人物对自我的认识当然就很重要。至于说到对硅谷竞争生活对人性的异化,这个命题太大,不是我小说的起点。写《爱在无爱的硅谷》时,我还年轻,对硅谷生活是凭直觉进行书写的,但哪怕就是在那样有限的认知状态下,我也还是从个体进入,写的是“一个人”的故事。更不用说到了今天,我已经能看到更复杂的图像,比如硅谷,所谓竞争,异化,好坏,其实是一个多变量的函数方程,如果非要对硅谷作一个宏大的表达,就必需将各种变量及它们在整个公式里的权重,尽可能地表现出来,才会是一个有质量的表达。它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算式,非白即黑。至于说到美国式自由竞争,那就更复杂了。没有一个制度是完美的,我们要反思什么?如何反思?参照系是什么?这是《爱在无爱的硅谷》这样的小说未及,也无力关照的。
        反思美国梦比反思硅谷更宏大。至于人类对物质的过度追求会导致什么,这真是值得讨论的。中国梦也会引向这个反思,不是吗?这说到底,还是人性的问题。
        5.关于小说的执念与惊艳
        荒林:执念,常常是你喜欢用来讲述故事的手法,也就是说,你非常重视人物的主观意志。也许成功者都是主观意志强烈的人。你在小说中,也把执念扩展到生命的生物性能量方面,比如《麒麟儿》执念生育对抗死亡,《残雪》执念报复感情的失去,《覆水》的男主人公执念于他年轻时爱上的中国女人形象,《爱在无爱的硅谷》执念于爱情感觉的纯粹,等等。如此,你的小说情节与人物的生命执念同构,呈现出强烈的生命哲学,也体现了宿命的意味。你是借此表达什么样的写作思考呢?
        陈谦:我的小说是往内心深处走的,因为要回答“故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问题,必然要往内走。所以人的主观意识就很重要。作为一个小说作者,我不是从观念进入的,而是对个体有兴趣。作为学者,你会做概括,这是不同的思维方式。如果我们抛开观念,有故事的人生,不都是有“执念”的吗?做一个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人,作为生活的追求,无可厚非,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不是坏事,但那样的人生不会是值得反复表达的主题——至少就我的小说理念而言。通俗的讲法,“求不得”是一种苦,所谓困境。与此相关的人事,对我有吸引力。
        荒林:惊艳,是你小说非常迷人的一些场景。你非常擅长描写惊艳,人物之间突然的邂逅,由此产生动人心弦的故事。当你定格“惊艳”场景之际,你是有意识创造你的小说华美风格吗?把你惊艳华美的场景,与一波三折的故事结合起来,使小说具有很强可读性。而人物渴望重现惊艳相遇的当初,似乎又包含深刻的哲理,某种虚无与华美结合起来,又使你的小说有很深刻的思想性。在追求可读性和思想性结合方面,你有何种借鉴?你最喜欢的西方作家有哪些?中国作家有哪些?
        陈谦:我的小说不是由故事,而是以人物性格驱动的,所以我相信,对大众读者而言,我的小说在可读性上有欠缺。我常说,我的小说的理想读者是知识女性和有文化的老先生,因为这类人有文化积累且有耐心,阅读小说不是单纯寻找“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并不是只看故事,而是对了解“故事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发生?”有兴趣。能将可读性和思想性很好地结合起来,应该是所有有追求的小说家的理想,也是我努力的方向。
        我喜欢的西方作家不少,托尔斯泰,契可夫,福克纳,博尔赫斯,菲利普-罗斯,门罗,欧茨,爱尔兰的好些个小说家,麦克尤恩,川端康成等等,村上春树的新书出来,我也会都看看的。至于中国作家,我前面提到了,没人能超过曹雪芹对我的影响。我也不时会关注当代中国作家同行的作品,阅读它们,对我理解中国当下的生活有很大帮助。
        6.从离散经验到经验整合的讲述
        荒林:在我的阅读经验里,海外华文作家的文本,常常表达离散的经验,即人物由中国文化环境转移到西方文化环境,有一种找不到根的痛苦。离散的体验常常使人在新的生活中有一种精神分裂的症状。你的小说却非常不同。你写出了三重文本的整合,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整合,中美之间的经验整合,小说人物成长故事与阅读愉悦的统一。简单的说,我认为你写出了一种全球化时代,从中国到美国之间,物质成长和精神成长的故事,这些故事表面上是成功者的奋斗故事,但也是不断返回中国精神文化讲述。就像你的获奖作品《繁枝》,多么复杂的关系,你都能够让你的人物画出来,理出文化血脉,使破碎的经验获得重新整合,进入良性成长状态。我认为你在人物的奋斗过程和反思过程,隐喻了中国精神文化的崛起,你所进行的华文文学写作,是一种强势写作,就如同你借小说中人物所说的,是一种“可以叙述的人生”。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文化完整而不再离散的讲述。上次我们在澳门相见,你谈到你的写作题材,都经过精心选择,你并非什么故事都写,写得很讲究,是不是与此有意识的经验整合有关呢?你对于华文文学的发展寄予何种期待?
        陈谦: 谢谢你对我作品的肯定。
        这个问题我上面也谈到。我会挑选对帮助我更好地理解生活的故事,作为小说的核,展开写作。在这个问题上,肯定是有意识地作出选择。我们常说太阳底下无新事,所以故事不缺的,缺的是帮助我们理解生活,理解人的故事。这就是选择的出发点。
        我希望自己能不断进步,写出有深度,经得起时间考验而又能给读者带来阅读愉悦的作品。
        荒林:在你的小说中,人物穿行于美国、中国甚至世界各地,常常中英文混合使用,一种全球化时代的生活方式。你的小说有意创造全球化时代的华文写作吗?想象中的读者主要是大陆读者?还是全球汉语读者呢?你是从网络写作起步的,可否谈谈你对于网络汉语写作的看法?你认为网络时代对于文学会产生何种影响呢?
        陈谦:我早期的小说确实在中文里混不少英文单词和句子,这跟我当时在现实生活里的状态是一致的。虽然我如今也常觉得在进行某些特定的表述时,用英文单词更直接,简单,甚至更精准。但我会有意识地不跟那些不说英文的朋友这样说话了,这表现在写作中,我如今很少让小说人物也华洋混杂地表达。因为我选择用中文写作,就是选择了面对中文读者,我在生活中发现,当我说中文时夹杂着英文,会让那些英文程度不是很好的朋友是有困扰。所以除非是必要,比如对表现人物有帮助,我已尽量减少在中文里夹英文。必须用英文时,我也会给出中文注释。我无意关照全球华的华文写作,因为这超过了我的能力。我尽量做好自己能做的,这就足够了。我想象的读者是全球的汉语读者。
        我们当年在北美的网络写作,跟今天中国的网络写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们当年在海外网上写作的,是一群对写作有兴趣的人,网络是一个自我表达和与同好交流的地方,而如今中国讲的网络写作,是一种职业的类似工业化的写作,网络作者靠点击率赚眼球,谋生,这跟我们当年在网上写作的情形完全不同。虽然我并不关注当下的中文网络写作,但我相信,文学就是文学,衡量其好坏的标准是一样的,跟是传统还是网络写作无关。
        荒林:可否说说你的新年写作和出版计划呢?谢谢你接受采访。祝福你。
        陈谦:我正在写一部新的中篇小说。我这几年都是以一年一部中篇小说的慢速度在写作,我希望今年能有不只一部。当然质量最重要。非常高兴能有机会与你交流,你的很多问题对我很有启发。再一次谢谢你的关注和对我的肯定,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祝你新年万事如意。
        (刊于《创作与评论》2014年6月号(下) 责任编辑
        杨晓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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