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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场券

发布: 2014-4-03 19:43 | 作者: 修白



        不要去打扰她,给她一点空间。她提高了嗓门,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有所收敛。
        事隔多年,我在重新进入那段回忆时,忽然觉得,应该在一张电影票的掩护下,进入黑暗,大隐隐于市。想给她打个电话的念头,因为对小语的欲望,更加强烈。而小语在我的描述中,似乎出现了不够平静的表现,她对我挂念那个女人的念头产生了嫉妒?这说明,她对我还是有意思的。
        讨论性的各种可能性,就是在讨论人类生活与人性的各种可能,性是人类的核心话题,因为它是其它许多话题的起源,恩格斯说过,人类可以像讨论天气一样讨论性的时候,人类文明就进步了。
        我只是想表达,她曾经给过我的感动,电话可以让一个远处的女人“在场”。
        你打吧。突然,小语站起来,甩手而去。大幕在徐徐拉开,我急了,跟出去,拽住她,道歉,两个人拉扯半天,重新回到位子,坐下。你真让人崩溃,她有些愤怒。看来,她是介意,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而我,正是想通过叙述,引起她的注意。
        字幕上,在播放广告。玩飞车的人,在穿越城墙。我说,一个年届五旬的女人,在等待一个年轻男人洞穿她的过程中,要先看着这个男人,不断用利器,先洞穿一道道年龄的围墙,我就是在某个围墙前面停下来,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现在的我,会选择进入她,而且,不会只是一夜欢愉。
        小语说,法国人似乎不介意年龄。中国男人,来自乡村的男人,更是对女人的年龄穷究。确实,中国女人很难跨越年龄的篱藩,这种“老”是最可怕的,它丧失了女人在不同年龄段的美。特定的社会大环境,导致女人必须像男人一样“成熟”,才能立足社会,这才是任何一个男人要穷究女人年龄的根源。年龄是一个男人判断一个女人的定语,他们只有弄清楚她的年龄,才能找到把握女人的方法,因为,我们这个社会的时代感,超越了任何一个时代的特征。
        剧场的灯光,忽然熄灭,话剧里的演员开始陆续出场,五幕话剧。这是一个情何以堪的故事,女人,要是在感情上纠缠起来,真是可怕。
        小语反驳,男人也一样。理性、客观的人,再多的戒律,如果他天生是什么性情,最终还是回到原来的道路上。一个永远不会动情的人,再煽情,也不会有真情。敏感多情的人,克制自己,一不小心,又动了真情。
        只是人的品质很重要,品质决定事件的发展。你视情感为洪水,无趣。
        我辩解,与人论性而不谈情,并不意味着情不存在了。我们去吃晚饭吧,楼上是美食城,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先把肚子填饱,再回医院。
        不去了,万一病区晚上关大门怎么办?
        你以为是女生宿舍,不会的,回不去,正好,我们就住在外面,正中下怀。她急了,窜出大厅。一辆左顾右盼的士发现了她,停在她面前,她钻进去,我紧追过去,拉开后门,钻进去。她说,去医院。我说,去美食街,师傅,你听我的,咱们家,都是男人说了算。司机“嘿嘿”的笑起来,说,大哥,要真是男人说了算,男人的日子就好过了。
        下了车,她跟我翻白眼,咕叽,谁跟你一家,真是的。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拉着她,生怕她再跑掉。我们去一家韩国美食烧烤城。年轻的男服务生在前面引导。来这里吃饭的,多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一眼看去,分散在各个角落,环境优雅,适宜小氛围交流。
        师傅用大铁钳,送上碳烤箱。她把固体油脂均匀地涂抹在铁板上,羊肉片的色泽很快由红变白,羊肉的味道很纯正,我把烤好的羊肉拣到她的盘子里。她疑惑,你不喜欢?
        喜欢,你饿了,先吃。她喜欢七分熟的羊肉片,我喜欢两面金黄的。她说,烤成这个样子,已经没有羊肉的膻味,羊肉与牛肉、猪肉有什么区别?
        原来,你这么嗜膻,爱吃羊肉的人,好淫,长安的民风是好淫的,写邪淫小说的高手,多为长安的汉子。
        你是长安人吗?她歪头,咬着羊肉问我。
        是啊,我是长安人。阿拉伯人是世界上性功能和性生活超强的一个民族,因为他们好吃羊肉。你喜欢羊肉的膻味?热衷性爱。她点头,目光单纯,清澈。
        我们有时候,总是埋怨生活太复杂,其实,自己可以让它变得简单一些。生活的减法,只有自己去做,性是一座学校,可以看清更深更多的人性。与一个合适的人相遇,然后一夜情。你接受?
        先在感情上接受,才会考虑。
        还是要先谈一场恋爱。我站起来,对服务生招手,我说,韩国人不喝酒吗?服务生奇怪地说,怎么不喝,酒多呢,你要什么酒?我说,韩国清酒,拿酒来。
        她要了米酒,我讨好她,也换成米酒,两瓶,塑料瓶子装的,像饮料瓶子一样,她不肯倒在酒杯里喝,捧在手里,像街上喝雪碧饮料的孩子,有些萌。这个女人,任性起来,越发迷人。
        如你所说,情人间的话语,在情人之间,特定的语境中交流,没有什么突兀。美国人写性交,自然主义,但是,他们谈到性交,是含蓄的。中国男人聚在一起谈论性交,粗俗,付诸文字的时候,却含蓄,所以,汉语是一种书面语优先的语种,在汉语中,口语是低一级的。
        不要总是谈论性,这是吃饭的地方。她轻声说。
        看来,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的男人,心里有些沮丧。
        你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我会发现你比我喜欢的类型的抑或更好。这个“好”,最终还是回到人的“品质”这个试晶石。欲望女比感情纠缠更可怕,她勾引少年,贪污公款,两个欲望都超强。小语说话的语速加快,充满愤恨,她在暗示那个回忆中的女人。
        她倚靠在软条椅子上,又要了两瓶米酒,喝水一般,情绪有些失控,开始流泪,她在对自己流泪,眼泪在倾诉她的内心,她的内心有什么隐痛,我不得而知。只是世界与我都不复存在。为什么女人喝多了酒,就要哭呢?我遇见的几个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出门打车的时候,小语身体不做主,摇晃得厉害,昏昏沉沉,但是,头脑还算清醒。
        我在想,是回医院还是去酒店开房,突然,就想到了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在做不做强盗的犹豫中,他扒掉了老妇人的桧树皮色衣服。我,还是去了酒店。但是,我不会趁人之危,把她放在靠里的床上,站在床边,怕她醒来,又渴望她醒来。想去浴室泡浴,又怕她醒来哭闹,躺在外边的床上,迷糊打盹,却无法入睡,像一个守门人。
        半夜,她醒了。我打开床头灯,看着她,生怕她发飙,毕竟不知道她的底细。我怎么在这里,她起来。我骗她说,住院部的看门人睡着了,怎么敲门都不开,进不去,夜里很冷,怕你冻着,就到了这里,反正溜出医院,已经违规,明天在医生上班前,大早赶回去。
        她无奈的样子,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穿得整齐,没有少一件,心里不再忐忑,坐起来,十指交扣,想喝水。我去烧水,泡茶。她起身,反手锁了浴室的门,就听到哗哗的水声流下,不安的心,终于悬挂下来。
        她淋浴出来,一股清新的气息。开始喝茶,我借故倒水,低头,去吻她的脸颊,她闪开,去一边,800米。
        这倒霉的800米,像柏林墙,矗立在一个人的身体之上,我要拿下它。我说,能否变通一下,我们病房窗外的迎春花枝条繁茂,绿意盎然,已经打苞了,我们在花苞下做爱,时间长度是800米,如何?
        呸,休想。你要是个武夫,就让你做篇文章,看你是个书生,才叫你背800米,断定你是背不动,才要变通。窗外的枝条是云南黄馨,它是常绿灌木,花冠裂片的筒部比迎春花长。迎春花是先开花,后长叶子。
        心头黯然,原来,她是故意刁难我,这个温柔的杯具,伤了我的自尊。我要征服她,女人总是先抗拒,后迎合,我把她按倒在床上。她挣扎,我就死死压住她,压得她动弹不得,她有些窒息,噗哧,噗哧地喘息。这声音发自她娇小柔软的身体,是多么性感,激发了我的征服欲,促使我勃起,更加用力。她双手挥舞,想爬起来,却不是我的对手,挥舞中,急迫之下,突然,指甲就抠进我脖子。一阵生疼袭来,我起身,跳到墙边,防止她的下一个动作。
        她起身,退到门边,看我没有造次,低头看自己的指甲缝,缝里,似乎有些皮肉。她像猫一样,窜过来,看看我的脖子,血在渗出,又看看自己的指甲缝,几乎要哭了,连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你,我给总台电话,要龙胆紫。
        不要,我说,搽了紫色,怎么出门,难看死了。我靠在墙上,她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仰脸,小声,悲戚地说,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说一遍,疼痛就开始减轻一些。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带着哭腔的道歉,使我有些冲动,兴奋,疼痛,交织。
        合适的人,太难于遇到,我在美国生活多年的遭遇,没有遇上合适的人。现在,我们在彼此勾引。我说,想再次把她扑倒在床上。
        沟通和勾引,一个“通”字和一个“引”字,在这里,有质的区别。她反驳。
        因为,我可以把性和欲望剥离。在婚姻之外找个异性,但是,一定会把她当隐私来对待,只是为性。作为性伴侣的般配度,你是我目前的最佳人选。
        可以阐释为性的合适度吗?
        可以,说得好。我突然蹲下,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里。她先是紧张,坐下来,看我转身离开,坐到她对面,就释然起来。
        但是,人,更多的时候,不如动物,人的欲望比动物大得多。
        我赞成,灵魂比肉体丑恶。动物多本能,单纯。而有“灵魂”的人类,却是这个世界最复杂,贪婪的一类。这个合适度,其实包含了很多内容,比如修养,气质,魅力。
        男人认为最美好的性爱是什么? 
        物我两忘的性爱。说完这句话,我有些亢奋,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动作敏捷,甩开我,说,800米。
        这倒霉的800米。我说,我知道800米对你的诱惑,对我来说,也是的,没有比这更好的门票,但是,我们把时间往后推延一些,就像民国时候的人,先结婚,后恋爱。
        小语说,不做民国人。800米,于我是一场仪式,仪式高于性的本身,如果,你认为性是剥离生殖的游戏。物我两忘的境界,需要前提吗?
        我有些沮丧。她却继续追问。这个问题没法穷究,因为个体差异很大。其实,臀部的曲线,乳房的体积,肢体的语言,只是符合观赏度。真的上了床,男人还是喜欢那种让自己发狂的气息。
        这是美国式的?
        这是没有国籍的,也许,你会说,这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就像你去饭店吃饭,目的很简单,如果目的复杂,饭就不好吃了。男人在世,为两件事,一是立业,二是填饱肚子,身体的饥饿比肠胃的饥饿更加难耐。橘黄色的落地台灯,照着她的脸,灯光下的西湖女子如此精致,性感。我的身体悄悄勃起,顾及不了了,靠近她,说,求你了,让我抱一下。她没有来得及反应,我的双臂已经箍紧了她,很用力。她挣扎。我说求你了,别动,就一会儿。我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摩挲,来自她体内的细密的电流炙烤得我热血沸腾。不要挣扎,就一会儿,血液奔流,我哀求她。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就像一汪水洒到土里一样,洒到我的身体里。她在呢喃,溃不成军的样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忽然就松开了她,多么不想失去她。
        这两天,我专心于返校的工作,开始备课,在笔记本电脑上做课件,上网,与教研室联系新学期开设的几门功课,在校网上看学生选修的人数够不够开课的标准。忙碌起来,就忽略了她的存在。已经有几天没有看见她了,她也似乎不常在病房。 
        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大病房的门,推开一道缝,一个娇小的身影侧身进来,是她,无法回避。我起来,把暖水瓶送去给她,帮她把床头上的热水袋灌满热水,递到她冰凉的手里,就势捉住她的小手。
        她抽出手,800米。没有疑虑。
        我说,为什么一定要800米,为什么一定要在西湖边。我在病房绕床跑到你喊停?到院子里背你走800米?变通一下。
        不能变通,告诉你理由。她的脸色,俨然是个训话的教官,开始叙述之后,进入遐想之态。夏天中午的北京后海,室外43度的高温,所有的游客都被太阳撵走了,烈日下,一个穿着唐装,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我们坐在人力三轮车上,绕着后海游荡,空气的温度大于我们身体的温度,那一刻,后海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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