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巢诗歌赏析
发布: 2013-10-11 08:20 | 作者: 黑光辑录
《或者我瘦成迈克尔并像他一样死去》
—— 冬天，死是个温暖的字眼
我也像他一样瘦过
31岁来北京那年我104斤
那时我不睡懒觉
那时我每天一瓶二锅头
胸怀奇志雄视千古
爱和做爱都心无杂念
活得很诗很天才
是北京让我胖起来的
我的双腮和肚子与庸人
一样长出多余的肉
我的思想也开始发福
我差点就成为一个脱离
低级趣味的木偶
他死前不可一世的瘦
今天让我无地自容
我决定从我瘦起
瘦去岁月强加给我的
啤酒肚和书本知识
瘦去所有与梦想无关的
时间地点和人物
瘦回93年冬天一阵风
就可以把我吹走
瘦去城市的钢筋水泥
瘦去电力和汽车
瘦回小桥流水人家
瘦去资本主义和唯物论
瘦去污染环境的一切
后工业和科技成果
瘦回唐诗宋词和李白
一起低头思故乡
为山河命名和苏东坡
一起江湖度余生
或者我瘦成迈克尔
并像他一样死去——
他说他爱这个星球
【赏析】
用一个字概括老巢的诗，那就是“瘦”。他的诗，瘦骨嶙峋，没有一片赘肉。与自恋到极点和小情小调（比如某人《墓志铭》）不同，老巢的笔，是一台压缩机，把一切恢宏的东西，压缩成一小块晶片，美，而且锋锐。瘦，其实是一种还原。
——吴稼祥（独立学者，作家，公共知识分子）
最能够体现老巢因精神伤残而寻求灵魂救赎的创造者、受难者甚至于殉道者形象的，是《或者我瘦成迈克尔并像他一样死去》。为了回归曾经“胸怀奇志雄视千古，爱和做爱都心无杂念，活得很诗很天才”的93年的自己，为了“瘦回小桥流水人家”和“瘦回唐诗宋词和李白”，更为了在冰凉的冬天里寻求形而上的殉道般的“温暖”意境；老巢梦想着“瘦去城市的钢筋水泥。瘦去电力和汽车。……瘦去资本主义和唯物论，瘦去污染环境的一切后工业和科技成果”，甚至于“瘦成迈克尔并像他一样死去”。
——张耀杰（人文学者，文艺史专家，传记作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陌生的自己”是老巢诗歌的特殊贡献。他从点滴细琐（胖和瘦）中开始表达，调侃、赤诚、戏谑、翻转风雨，挟持着简单而巨大的能量。他将目光指涉到慌乱的当下，从理不清的交锋中抽出点头绪（胖如何发生、发生的地点、之后的涟漪），并将这追问放大到无法容忍，几乎不能当真，恍如一梦的程度。他停下来，几近苛责地检阅自己：一个盛极而衰的个体，一个惊慌失措的瞬间。面对每个人都曾有过的“93年冬天”，我们，作为青春时代的“陌生人”，被老巢同时袒露；虚无的刀刃，同时，在心头划下伤痕。
——丁燕（诗人，批评家，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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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棵见过恐龙的树》
恐龙走时带走大海
留下些石头
许多年后人类用伤口发现
伤口出血
血总是热的
石头总是凉的
这和真理一样不能追问
发现的口语是看见
说伤口看见
这里的山就能看见
这里的水就能看见
这里的菌类和蝙蝠就能看见
即使站在人类的立场上看西峡
这里的山水也有伤口
伤口从来比眼睛深邃
也看得更远
很远地来到这里
我想找一棵见过恐龙的树
《我将在这首诗里回来》
一点流浪汉习气都没有的人
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题记
我找不到自己很久了
行尸走肉很久了
身正，影子斜。在酒里
能听到一两声熟悉的呐喊
梦里，我爱过想爱的人
我醉生梦死很久了
很久了！我烧香拜佛
朗诵诗歌。在车厢或机舱
与其他旅客一样对前途
有信心。但把自己
丢到了哪里？偶尔几次
我，迎面撞上自己
就像此刻，凌晨两点
写这首诗，从一个
又一个成语，我嗅到自己
越来越近并将现身
天亮前的最后一个句子
最黑暗又最接近太阳
【赏析】
我与老巢并不十分熟悉，我们之间只是一起喝过两次酒的酒肉朋友。而且我一直有一个偏见，诗人并不是一种专门职业，更不是一种高等身份，因为诗歌是不能够而且也不应该用来换馒头吃的。每个人青春年少、心花怒放的时候可以不写诗，但是他天生就是充满了诗情画意的诗人。反过来说，一个人成家立业之后依然充满心花怒放的诗情画意，他就不再是普通正常的一个人，而是极其稀有的因精神伤残而寻求灵魂救赎的创造者、受难者甚至于殉道者，同时也很有可能是因精神伤残而灵魂堕落的败坏者、纵欲者甚至于变态狂。才华横溢的老巢显然偏于因精神伤残而寻求灵魂救赎的创造者、受难者、殉道者。他在《找一棵见过恐龙的树》中，所寻找的分明是并不存在而且也不可能真实存在的最为真实的形而上的圣物。地处800里伏牛山腹地的河南省西峡县，是中华恐龙的故乡，也是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游赏之地，更是中原地区目前仅有的几处净土之一。老巢用伤残的精神去洞穿历史沧桑，除了看见包括恐龙蛋在内的冰凉石头之外，他将一无所获。但是，他“想找一棵见过恐龙的树”的形而上的灵魂救赎却是既真实又永恒的。这种永恒的真实，虽然只能在他的诗歌里面昙花一现，却与所有人灵魂深处的集体无意识息息相通。
“我找不到自己很久了，行尸走肉很久了。”老巢的《我将在这首诗里回来》的“我”，显然不是形而下的“行尸走肉”层面上“我”，而是与形而上的神圣信仰和永恒价值同在的另一个最为真实的“我”。具有精神伤残的“流浪汉习气”的老巢，在“最黑暗又最接近太阳”的凌晨两点，凭借着诗句与最为真实的另一个“我”迎面撞上，从而完成了一次极其短暂的形而上的灵魂救赎。但是，天亮之后的他，依然是一个“行尸走肉”的凡夫俗子。
——张耀杰（人文学者，文艺史专家，传记作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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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杨黎场是人民内部的事情》
杨黎要开朗诵会了
北京武汉广州成都昆明上海
一路先锋一路废话一路
绝地反击。杨黎是宣传队杨黎是
播种机杨黎是我兄弟
以诗歌的名义男欢女爱我们是
纯粹的人高尚的人向毛主席保证
我们脱离不了低级趣味
这个春天很不春天到处都是
坏消息。干旱矿难地震黑风暴
能见度为零。朗诵诗
卖《五个红苹果》
几乎是惟一具有独立精神
站在世界前列对人类负责的事情
北京，五月的“猜火车”
韩东要来李亚伟何小竹们要来
南京要来成都要来
策划何三坡统筹刘不伟主持老巢
届时有啤酒红酒二锅头
有情有义有掌声
没有领导和神秘嘉宾
捧杨黎场是人民内部的事情
【赏析】
这首诗歌之所以感人，就在于，它根本无意于自己是不是以诗歌规定的模样出现。坦白而直言的语言，类同箭矢，射出去，携带的能量，在抵达之处激起回声。此诗律动而鲜活，完全一挥而就；洒脱中，词语排列着跃出龙门，毫无刻意安排，如植物顺势而长，看似无法，却被内在的向心力所驱动。并非选择了暧昧的词语，异军突起，剑走偏锋，才能让读者留下印象。不，太多聒噪的诗歌，源于内在的僵硬和教条。我以为，好诗应如这首诗歌般：没有机心。太想成为好诗的诗歌，在反复的取舍中，总能看出修行不到位的作者的重重机心。而诗艺的顶峰，乃无为和自由。
——丁燕（诗人，批评家，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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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议在我国取消春天》
取消春天，也就取消了春节
取消春节，也就取消了春运春晚
游子们就不用挤在一起往家奔
赵本山们就不能每年一次恶心全体中国人
就没有了禁不禁放的问题
就可以解散北京市人民政府烟花办
就避免了全国各地的火灾数亿元的损失
汪峰就不用禁止两个农民工唱《春天里》
春天都没了还有什么春天的故事
取消春天，就取消了立春春分
取消了自然界的春风春雨春潮倒春寒
风就是风雨就是雨冷就是冷
没有春的修饰潮涨潮落一如既往
曾经四季如春的地方大雪纷飞而我的北京
春节后才迎来初雪像老处女的初夜
此刻我站在今年的第二场雪里
据说近期还有第三场第四场说明雪
已不把所谓春天放在眼里
就像我不把“情人节”放在眼里
叫老婆老公准老婆老公“情人”是可耻的
把粉刺叫做“青春痘”是可耻的
取消春天，就取消了春心春梦
我那首《春天的梦简称春梦》包括李白
古往今来所有诗人与春天有关的诗
都要删除。没什么“当春乃发生”没什么
“春来发几枝”。取消春天
也就取消了国人生命里的青春期
和所有以青春为借口的勾当好的坏的
比如谈恋爱、爱情、情不自禁
比如流浪、吸毒、写诗朗诵诗、摇滚乐
再不能用“做爱”来形容“性交”
我朋友刘不伟女儿刘春天就要改名字
我朋友刘春就要叫刘三人日了
动物们在春天叫春发情犯错误?
取消春天的伟大之处在于可以顺便取消
汉语中希望飞翔革命追求自由等与春天有关的
词。从根上取消中国人做梦的能力
幸福，因为我们再不关心苦难是什么东西
【赏析】
近几天，我一直在这座山上盘桓、流连。我不敢说这是我所看到的最好的山，但我敢说这座山值得一读。羊羽的新朋友要来，羊羽的老朋友也要来，都得下轿，都得下马。站在山头，我们可以指手划脚，都有理由说自已要比这山高，或曰某某山比这山要高，也许这是事实。但当你从山上走下来再向上眺望，这座山到底是高还是低？人人应该心中有数。有幸从安琪从阿毛那里听到了这座山的信息，踏着月色赶来，——羊羽没有白来。我惊诧这座山的灵性、厚重与质感。我记住了一个叫老巢的诗人，他的诗歌（而不是他的名字）给我以强烈的振撼。我记住了《我提议在我国取消春天》，取消了春天，“我朋友刘春就要叫刘三人日了”。我记住了《学习刘春好榜样》，我记住了《我们还在》。我记住了唐诗与宋诗情理交融的妙曼的婚配，记住了对现代语汇的颠覆，记住了蒙太奇、调侃、黑色幽默和恶搞。我惊诧诗人的漫不经心与独具匠心，惊诧诗人的佛光与灵动。
——羊羽（诗人、副教授）
我得承认我爱死老巢这首诗歌了，在读到这首诗歌之前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拜倒在他的诗歌面前。这真是本世纪以来最伟大的设想之一，让汉语为之惊悚！老巢胆大妄为的提议是嫁接在现实的基础之上的，透过这首诗歌我看到是诗人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原来春运、春晚、青春痘，甚至春心春梦，所有让我们难受、纠缠、心动的“烦恼丝”都和春天有关，诗人大胆假设的背后隐含的是小心的求证和更大胆的告白。尽管他在本诗的结尾“虚情假意”的说“因为我们再不关心苦难是什么东西”，而正是这一句暴露出来本诗核心的诉求——诗人们，请关心苦难！请思考苦难！请理解苦难！请诠释苦难！最后，我提议这首反动、大胆且新鲜的诗歌应该收录中学语文教材。
——桂杰（诗人、《中国青年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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