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21首
发布: 2013-9-12 17:37 | 作者: 于贵锋
爱
我不会爱
不会爱父母
不会爱女人
不会爱孩子
他不相信
相信本能
相信酒
相信历史
他不相信
我不会爱
我说我们
都不会爱
他更不信
2013.7
左右互搏术
我仍旧喜欢闪闪的红星，那总也无法企及的荣耀。
放羊的时候，我就想山顶的那棵树怎么还不倒，我已经选好了藏信的羊
信的内容在心里也写了一遍又一遍。堡子有点大，那就举着砖
去炸大树洞。机枪，哒哒哒，我迎着它。这个土崖，咱不怕，一二三，跳。
包拯铡的是坏人，但铡刀铡死了刘胡兰，她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我们要对得起死去的英雄，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国旗，染红了土地。
我们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随时为了国家的财产奉献自己。
来来来，让我们再一次：雄赳赳，走正步，高呼“向我开炮”
我至今记得那来而复去的阳光，那在雨后的泥泞中分成的两队：
攻守之间，都有英勇的投手，和大无畏的牺牲。尤其八月的柿树下
那些一侧红了的柿子是最好的武器。还有捅了的马蜂窝，让马蜂
给我不听话的耳朵一次红肿的教育。在德智体全面发展中，我
爬树梢掏麻雀，我踩肩膀偷葵花，也偷先麦，西瓜和豌豆，我
跟着肚子咕咕的叫声，在一块刨过的土豆地里寻找着遗失的希望，我
算算术背课文学割麦挖地捉虫，跟父亲学会了一点儿看云识天气。
走走走，让我们再一次：天明即起，背上书包，迎着朝阳去读书
我是说，理想的朱砂吐出知识的水银，我天天向上，是天生好学生
我也是说：蓝色的马兰花爱着挂在榆树的? ? 被热闹变得孤独的铁
自然和政治，虚构和真实，爱和不爱，生命和非生命，或者我说的是？
2012.11-12，2013.7
小历史
1
手，选择着词。奶奶的手，母亲的手，父亲的手
选择着
粗糙，温暖，力
2
寂静中
像躲雨的猫头鹰
我看电影归来
喜儿被强奸
3
因为便宜
道德坐在沮丧中
一个人给自己
买了寿木
4
有一头猪，就有一把刀。
喊出一个节气，就喊来一位性格不同的丫鬟。
叫一颗星宿，就蹦出个神仙。
生一个人，就是此前有什么? ? 死了
5
磨面机。雪人。广阔的天地。崩溃的舌头。
一个至今未娶，一个死在新疆，一个不知所踪，我一直画乌鸦。
哦，戏中人，提前把自己上演。
大人物，小人物，命运总有
类似的构思。
6
辣辣芨芨菜。旮旯根。灰苕。苦苣。驴耳朵草
酸枣。红丢丢。野葡萄……
午后，太阳正好。在离开三十年后又回来住的
小院的门口
在一块小小的空地，外婆给我指认
证明她的记忆没有损坏
院里那堆柴是她离开之前从路上、地埂拾来的
她说
外婆今年九十三岁
我们都说她在这儿，又说她不在这儿
7
图书馆虫子结队出没，繁殖粉末，铁屑，幽暗。
多少年后回望，窗外悬挂着墨绿的爬藤。
多少年后回望，死魂灵的影子轮番给我上课
像信仰不同的教授。
其中一个喜欢柳宗元，也喜欢我，他为我可惜过
千山围着空寂和雪。那时。
8
过去，有池塘那么大。泥土沉在最深处。树木已朽烂成影。
水清清的，诱惑我去喝。去把自己浸在里面。每次，我都被水浸透了。
每次我湿淋淋地爬出，像一只爬出池塘的狗
浑身是泥，喘着气，有点不快，谁都不理，朝另一个地方跑去。
我意识到了那沿路留下的痕迹。
知道有人会说：放心吧，它还会回来。甚至有人已开始谴责。
懦弱。过于依赖水。我自己也讨厌这点。
好了，我承诺过不吃水和泥。好了，我要吃水泥。
要让自己变得比石头还硬。我要硬得，像现实的心。
我要在石缝抹上水泥。我要把自己密封在水泥身体里。
我一生做自己的看守。
2012.11-12，2013.7
幼神
烈日下人们懒得说话
内心盘算着要存些力气
以应对漫长的暑热
那些甲虫匆忙地爬着
人眼神急切，似要抢走
它们发现的阴凉
傍晚如同节日，人们聚在
小桥上说话，几个小孩
安静地听着：显然
有些不懂，有些是吹牛
往往，我似乎听到了什么秘密
人们散去
我独自坐在小桥上，月色暖暖地
落在树上、土墙、渠水
落在路上、向南的山上，落在我
汗水出尽的胸口
坐够了，我就满足地回家去睡
2012.12
阴阳界
白天，被自己宣扬的主义塞满了细节
夜晚，脸盆里把一颗黑乎乎的心搓洗
普遍会演戏
普遍会在恨与爱之间反复漂移
普遍宣称
通晓生死
东边日出西边雨，雨夹雪
这多么符合逻辑，和传统
我再也无需关门
人间派出了父母、妻儿、朋友
大自然派出了河流、山峦、草木
天空派出了星辰、风声、寂静
单独或结伴，他们来劝慰：
疼痛不是哲学，人是时间的注
2012.12，2013.7
分开
我所要做的就是把黄豆和豌豆分开
它们混在一起，有一大口袋。
好的，这圆的是豌豆，这椭圆的是黄豆。
这是豌豆，这是黄豆。
直到中午，母亲看见我还爬在口袋边
她就把它们倒簸箕里，双手抓住簸箕的两边
朝一个方向旋转，那些大的、似乎轻点的黄豆
就浮到了上面和集中在簸箕的中间
她用手一把一把掠出来。掠出来。
她让挑出黄豆里有虫眼的
这是另一件事。
这下，我只有像刚开始那样，把每颗黄豆都
看一下，看哪颗是好的，哪颗不好。
如同现在，我试图把一件事和另一件事
从一大堆的事中分开
把一个日子和另一个日子从时间中分开
甚至，我试图把天上的那些星星
一颗颗仔细辨认。我做得好还是不好
母亲再也不来评判或教给我更简单的方法
2012.12
抹布
声音中有块抹布。
一块洗了又洗的抹布。
一块拧不干净的抹布。
黑乎乎的夏天灶台。
结冰的案板。
时光在冒热气
时青，时白，蛛网静默或晃动
声音中有块抹布
你说话的时候
这一点尤其明显
2012.12，20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