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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金专访:小说创作的智性思考

发布: 2013-8-15 17:49 | 作者: 江少川



       
        小说诗学与双语写作
         
        江少川:你认为小说家应该该如何学习文学经典?你说:我们学外国作家的时候不要从终点开始,而是要找他们的起点。为什么这样讲?或者说这样理解?
        哈金:一部书如果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就一定有其内在的力量,后来的作家可以从中借取能量。当然,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这完全看个人。有很多现、当代的所谓大师,其实是师从他们前面的作家的,所以我们应当找同样的师傅,而不是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
        江少川:你说到学习文学经典,或者说学习文学大师要从起点开始,要与当代的大师师从同样的师傅。在你读书到移居美国后,对你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中外作家有哪几位?他们的哪些作品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学习文学大师要从从起点开始”,请你给大学生举例具体谈一谈。
        哈金:比方说,卡佛当下在国内红得了不得,但他是轻量级的作家。他的名篇《大教堂》写一个盲人,但D. H. 劳伦斯早就写过一篇叫《盲人》的小说。把两者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大教堂》是多么单薄。卡佛最崇拜的作家是契柯夫,临死前同他夫人一起又把加奈特翻译的 契柯夫通读一遍,一共十二卷。那么,如果你要写出优秀的短篇小说,你是应该师从卡佛还是师从他的师傅契柯夫?只有师从契柯夫才有可能超过卡佛,否侧只能是 照猫画虎。
        江少川:非常精辟,看来如何从师非常重要。在谈到你的短篇时,你曾说特别受到契柯夫的影响,这影响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你认为契柯夫的小说不光有“生活是什么样”的问题,还有“生活应该是什么样”这么个问题,你怎么理解“生活应该是什么样”?
        哈金:所谓“生活应该是什么样”不是说作家随意想象生活,而是暗示生活的可能性。读契柯夫时,总会感觉到生活不应该是这样,那么跟下来的问题就是生活应该是怎样的? 这就为读者提供了想象的空间,而这个空间使得作品厚重深远。
        我最崇尚[拜]契柯夫说的一句话是:“我将孤零地死去。”这话表达了一种孤高[傲]的心境。
        江少川:移居美国后,你有机会大量阅读英语文学原著,你又在英语系教写作与小说创作,哪几位西方作家对你的影响最大,你最喜爱的西方小说有哪些?
        哈金:影响比较大的有奈颇尔、纳巴柯夫、格林、茹斯-佳波娃拉等。这些小说家我也都非常喜爱,还喜欢斯坦贝克、亨利-罗斯、格丽丝-佩利、卡萝尔-希尔德等。有一个加拿大的华裔作家我十分喜欢,名叫崔维新 (Wayson Choy)。他是优秀的风格家。
        江少川:你提到:但文学必须能对其他文化的读者发言,否则就不是文学,因为文学最本质的品质,即普世性。”请你就“文学最本质的品质,即普世性”,这句话说说自己的见解。
        哈金:文学应该打动人,让读者联想到自己的生存状态,就是说在本质上是建立在共性上的。没有共性,就没有心灵的沟通;没有沟通,作品就没有意义了。真正的文学小说是经得起翻译的,而且越翻译生命力就会越旺盛。
        江少川:你曾经多次说到“伟大的中国小说”:并解释道:是“一部关于中国人经验的长篇小说,其中对人物和生活的描述如此深刻、丰富、正确并富有同情心,使得每一个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认同感。”你能更具体说说你的看法吗?比如说“找到认同感”。
        哈金:我那只是五大道文学授奖会上即兴说的。所谓认同感就是强调相对的普世性,更多的人认为该作品反映了他们的生存状况。
        江少川:你的短篇集《好兵》获美国笔会/海明威奖,长篇《等待》“国家书卷奖”,获得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成为第一位同时获得这些美国文学奖的华裔作家?你本人如何看待这种获奖?
        哈金:主要是获得同行的认同,认为你在认真地写文学作品。至于别的都是暂时的,在美国没有功成名就的说法。作家们不管名声多大,都有命悬一线的感觉,一本 书写不好麻烦就大了,会好多年或者永远恢复不过来。这是为什么连阿瑟-米勒那样的大剧作家后来写的剧都很难上演。
        江少川:你认为:伟大的小说应具有可以本能感受到的宏大气质,或许有欠完美,但磁场强大。“宏大气质”该如何理解?“磁场”强大,这磁场指的是影响,张力还是其他什么?
        哈金:都不是。而是在世界小说之林中能够凭艺术和思想稳稳站立,获得世人的尊敬。
        江少川:你在《新郎》序中说:然這些故事的基調是悲劇的,但它們帶有更多的喜劇成分。你認為喜劇往往是作家成熟的標誌,因為它比悲劇更難駕馭。请以《新郎》为例,具体说说应当如何理解“喜劇往往比悲劇更難駕馭”?
        哈金:比方说《新郎》中 最好的故事都有喜剧的成分,象《武松难寻》和《牛仔炸鸡进城来》。那种故事不好写,既要逗乐又要严肃。
        江少川:你的长篇《等待》、《自由生活》与《南京安魂曲》都是用英语写作完成后,由别人翻译为中文出版的,你为什么没有自己“译写”呢?亲自翻译或者译写 的质量应该是最符合作家的本意的,而且就中国、或者说华文读者而言,也期待读到你本人用中文创作的作品,让别人翻译这种方式仅仅是因为时间的原因吗?
        哈金: 实在是精力和时间都不允许。我跟大部分海外作家的情况不一样,首先英语写作要花费数倍的精力,还有我必须教书,不能像别人那样全职写作。
        江少川:你在《落地》中写的华人移民的故事,中国的读者很欢迎,尤其是这部短篇集是你亲自翻译的。我个人早就期盼看到你这类题材的小说。我主编了一部高校 中文专业教材《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作品选》,就选了你的《作曲家和她的鹦鹉》。你在此书《序》中末段的几句话,使我很感动, 就是对“思乡”的感触。与你同辈的移民作家,许多人都说过类似这样的话:用中文写作就是回家的路。请你谈谈用中、英两种不同的语言写作,有哪些不一样的感 觉:如思维方式、表达方式、文化传统,如象形会意的方块字与拼音文字的差异,还有读者对象、即不同读者群的接受等等,这些是否也自觉不自觉影响到你写作时 的情感导向?
        哈金:主要有两个不同点。第一,用英文冒险性很大,完全把自己放在惶惶不安的位置,而用中文写作可以非常有把握地做下去;下了大功夫就会有成效。而我在英 语中找不到这种感觉。最近我一直在想不写小说了,只用汉语写诗。我相信如果这样做下去,我会成为一位优秀的汉语诗人。但汉、英诗界都是江湖,很难缠,我不 愿混进去。还有,我得养家糊口,必须接受世界已经给我的角色,继续用英语把小说写下去,一条路走到黑。第二,用英语写作必须有另一个文学参照体系,跟汉语 文学拉开些距离,否侧很难走远。? 
        江少川:你说继续用英语把小说写下去,一条路走到黑。用英语写作必须有另一个文学参照体系,跟汉语文学拉开些距离,否侧很难走远。这另一个文学参照系指的是什么?怎么理解与汉语文学拉开距离?
        哈金:我得考虑英语中那些作品的跟自己在写的书有关联。下笔时,有些话和字句是否有意或无意回应了那个作家, 等等。当你选择了另一个语言,就必须学会在那个语言中呼吸,所以汉语文学就自然地被放到一旁。? 
        江少川:你在美国高校教授文学写作,即教学生搞创作,请你介绍一下美国高校怎样开这门课?如讲授的内容?课堂上如何互动?讲授与写作实践怎样结合起来?这 样的创作课效果如何?据我所知,中国的高校中文系主要职能不是培养作家,在美国,文学创作可以通过学院方式加以传授吗?
        哈金:我教的是中长篇写作。一般从头开始,大家先讨论想法,再做大纲,然后再动笔写。大家只讨论学生自己的作品,当然我们也为每一个学生建议一些可作参照 的作品,他们会私下认真读的。我觉得学生起码上完我的课后会知道长篇是怎样做出来的。关键是毕业后他们能不能坚持下去。我的一些学生已经出版长篇小说了, 其中有的在结构上跟在写作间时做的相同。就是说技巧还是可以教的,但从长远看文学主要是精神,不光是技巧。 
        ?? 江少川:你出国后就在也没有回过家乡?你还有亲人在家乡吗?你的小说,就取材而言,离不开中国题材,或写中国人、或写新移民,你的中文版作品,在中国拥有 最广大的读者群,如果你回故国多看看,可能会亲身感受到中国的变化,获得更多素材与感悟,你有过这样的想法与计划吗?
        哈金:我当然想回家看看了,经常梦里都想。我母亲病了,一直住院多年。去年我申请了三次签证都不成;今年夫人病了,就顾不上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素材其实来自作家的生命力,这是张炜早年的一个说法,我完全赞同。也就是说,真正的才华是压不死、挡不住的。
        江少川:请你谈谈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印象,在你读过的作品中,哪些作品你印象深刻,你更喜欢哪几位作家?
        哈金:读的不多,不能笼统地谈。 只熟悉几位朋友的,我很喜欢余华和阎连科的作品。
        江少川:请你谈谈个人的写作习惯,你承担繁忙的教学任务,还有家事也要照料,你一般什么时候写作?你如何处理写作与阅读的关系?
        哈金:写长篇时不管多忙,我每天都写一点,就像做饭不能撤火,不能让锅凉下来。我要读大量的学生作业,还要读一些他们熟悉的书。这很辛苦,但没办法,得把工作做好。
        江少川:你曾经出版过三本诗集,你很喜欢诗歌,而现在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小说创作上了,你舍得放弃诗歌吗?
        哈金:其实,绝大部分诗人都渴望成为小说家,特别是长篇小说家。我的工作是教小说写作,各种因素已经把我塑造成小说家。 小说家可以自立,但诗人得生活在圈子里。我崇尚自立,也明白放弃是发展的前提。
        江少川:你的《刺儿头》和 《背叛指南》两本新作即将出版,中国的读者很期待,请你介绍一下这两部长篇的主要内容。都是英文版吗?
        哈金:几句话很难说清。前者是喜剧小说,当然也是严肃的,是关于有些人怎样利用“9-11”事件。后者是悲剧小说,是关于一个曾在美国的中国间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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