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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尼科尔森·贝克《洞之屋》

发布: 2012-2-16 20:31 | 作者: 比目鱼



        不难看出,贝克是一位“严肃作家”,而且属于作家中富有探索精神和个人特色的一类。即便是早期那两部涉及情色的小说《声》和《延音》,它们的文学性也并没 有被评论者忽视。然而《洞之屋》却是一部特别的作品,不但作者自己把这部小说定位为“低俗之书”,而且在文字风格、篇章结构、人物塑造等方面走的都是通俗 甚至粗俗的路子,和早期那些文笔精致、人物丰满、主题深刻的意识流作品相差甚远。此书在结构上类似于A片集锦——一个个短小而荒诞不经的故事,其核心就是 一次次的性交、一次次的性高潮。既然是一部集锦,那么每一个故事也就多多少少要有些不同,总之是变着花样地性交、变着花样地达到性高潮。而书中的人物几乎 全部是“扁平人物”,毫无深度可言,这些男男女女除了性别、名字不同之外,相互之间很难区分开来,至于性格特征、社会背景、内心矛盾等等,这些即便是通俗 小说作者也不会轻易忽视的层面,在这本书中也几乎被全部抹去,剩下的就是一群荷尔蒙旺盛、毫无禁忌、口无遮拦、不计后果、似乎满脑子想的就是床上那些事的 “无血有肉”的人物。小说在叙事语言方面似乎在努力与文学小说拉开距离,其文字风格浅白、直露,连各章的标题都是这种“大白话”风格——“卢纳去听音乐 会”、“沙蒂学习洗阴茎”、“韦德按下‘立即提供性服务’按钮,小泉来访”、“迪内告诉敏蒂为什么他的阴茎不见了”……
        那么,这本书是不是真的毫无文学价值可言?结论不应下得过早。读这本小说让我想起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像《低俗小说》、《杀死比尔》、《无耻混蛋》这样 的片子,你可以说它们的暴力情节和通俗商业片没太大区别,你可以说影片中的人物都是漫画式的,没什么深度,甚至可以说这些电影很大程度上追求的就是一种 “低俗”,但塔伦蒂诺的电影是美国小众“艺术影院”的常客,经常被当作“艺术电影”来谈论。在某种程度上,《洞之屋》和塔伦蒂诺的电影一样,可以说是一种 对“低俗”的戏仿,“低俗”在这里是一种风格上的蓄意追求。一部极其风格化的作品往往是好作品。而在众多可以被文学化的风格之中,“低俗”也完全有理由占 有一席之地。
        仔细阅读这部小说,读者会发现,此书的“低俗”之中带有不少幽默成分。
        在题为“波莉去参观阴茎馆”的一章中,女主人公来到“洞之屋”著名的阴茎馆,在这里,裸体男人藏身于墙后,而他们的那话儿则穿过墙上的小洞悬在半空(“那 些看上去像蛤蟆的玩意儿都是阴茎吗?”——初次到访的波莉颇感惊奇)。此章的故事当然在火热的性行为中结束,但是其中某些段落十分滑稽可笑:
       (波莉询问某个小洞中露出的一只阳具):“……你结婚了吗?”
    那根阴茎点了点头。
   “有几个孩子?” 波莉问。
    阴茎在那里摆动了三次。
   “你这个丑八怪!有三个孩子?你却跑到这儿悬在这个墙洞里?你能看见我吗?”
    阴茎又点了一下头。
        这部小说中的幽默大多来源于荒诞。当书中人物在很不正经(甚至下流)的处境中有板有眼地用很正经、甚至很有礼貌的方式讲话,其强烈的对比效果自然会引人发笑。那种荒诞不经的感觉一直贯穿于这部小说之中。事实上,本书的故事情节几乎可以用“超现实”来形容。
        以小说的第一章“沙蒂发现了戴夫的胳膊”为例,在这一章,女大学生沙蒂在参观采石场时捡到了一只胳膊——“它摸起来是温热的,手指还动了几下”。这只胳膊 可以通过写字的方式和沙蒂交流,于是沙蒂得知:胳膊的主人名叫戴夫,他曾去“洞之屋”,希望得到一根更加粗大的生殖器,但为了满足这个要求他必须“付出代 价”,于是他同意暂时丢掉自己的右臂,借以换取一个更大的阳具。戴夫的右臂离开主人后开始了一段独自漂流的生涯,得以邂逅沙蒂。沙蒂和戴夫的胳膊相处甚欢 (不难想象,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只停留在精神层面上),最终沙蒂决定去找胳膊的主人,于是她来到“洞之屋”,开始了一段寻访。
        在这部小说中,人体器官就像机器零件一样,可以被轻松拆卸、完整复原。一位名叫里斯的女士来到“洞之屋”,希望找到她理想中的男人——“不会动不动就对我 品头论足、说三道四,也不会总是不赞同我的着装选择”,简单说,她想要“和一个形象好的男人在床上度过一段只图快乐、不需要大脑的时光”。于是主管莉拉向 她推荐了“无头卧室”——这里有身材极棒的男人可供选择,他们的头部都已被切除(暂存他处保管,日后可以复原),这些无头男子既聋又哑、不能思考,但余下 的脊椎和裆部“能够对刺激做出敏感的反应”,里斯开始感觉很恐怖,但她逐渐习惯了和无头猛男在卧室里独处,于是引出一段也许是本书中最特别、最古怪的性描 写:
        ……她努力不去看他的头,因为他的头并不存在。她把注意力集中于他真 正的自我——他的□□。……她好奇于他对她的□□是否有感觉,而这似乎并不难发现。他此时躺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她把自己的一只□□降低,而当他的 手感觉到她的□□从他掌心的敏感皮肤擦过时,他的屁股又一次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你让我感觉□□,”她气喘吁吁地说,“用你的□□思考吧。”她 □□□□□□□□□□,□□□□□□□□□□□□□□,接着□□□□□□□□□□□□、□□□□□□,□□□□□□□□□□□。
        如果说这部小说在语言方面有任何特色,那么最明显的大概就是作者对创造新词的情有独钟。这本小说里可以见到作者独创的很多英文词,大多与性有 关:“Porndecahedron”、“pussyboarding”、“Masturboat”、“pussysurfer”,等等。而作者同时还热 衷于给性器官起别名,仅其“独创”的阴茎别称在书中就达十几个之多,其中甚至还包括人名。当《引爆点》的作者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翻开此书,忽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被用于指代男性生殖器时,这位瘦长脸、顶着一头黑色蓬松卷发的著名作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对于《洞之屋》的“低俗”,大概没有什么值得争论的。比较令人好奇的是:本书作者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贝克曾经承认,当初动笔时原本计划在出版时署一个 假名,但完稿后被编辑说服,最终沿用了真名。由此看来,作者在撰写此书的过程中并没有把它当作自己写作生涯中的一部重要作品来对待,也没有打算在文学上成 就多大的突破。假如排除纯粹为了赚钱这个动机(在笔者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大),那么余下的最令人信服的解释也许就是:作者有写这样一本书的强烈冲动。这种冲 动其实不难理解:写一本很淫秽、很下流、百无禁忌的书,抛弃文学小说的条条框框,不求高雅,不求政治正确,但是必须好玩儿、必须来劲、必须能量十足——这 种写作冲动和某些不宜示人的性幻想一样,大概存在于不少作家的头脑之中。当然他们当中并没有很多人将之付诸实践,贝克应该是个例外。
        虽然贴着“低俗”的标签,但《洞之屋》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低俗作品。其最佳读者并非黄色小说发烧友,而是严肃文学爱好者,这是因为只有把这本书当作一部文 学小说来读,其极具幽默感和风格化的颠覆效果才能得到最佳展现。而“低俗”作为一种文学风格(其追求者不多,尚无泛滥之忧),它的魅力在于:一切假模假式 的伪善、一切空洞虚伪的说教、一切矫揉造作的煽情在这种氛围之下都会不由自主地羞于见人。所有的动机和趣味都回复到最原始的、最基本的层次,而这个层次虽 然显得低级,但它的的确确非常基本,是人性的一部分,是真实而且严肃的。达到一种“完美的低俗”并不容易,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剔除那些虚伪的、无力的 东西,这就需要你具备一双敏锐的眼睛,能够准确地识别虚伪和无力。
        如何区分“纯粹”的色情作品(那些除了提供引起生理反应的刺激之外别无追求的东西)和虽然包含色情成分(含量可能很高)但同时具有其它价值的作品?这个问题并 不容易回答。但我听到过一种极其简单的鉴别方法——“纯粹”的色情作品,就是那些你在自慰之后就会对它们突然失去兴趣的东西。
        我相信,《洞之屋》这本书虽然“低俗”,但并不属于此类。
        [1] 编注:本文中的“□□”符号均为作者所加,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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