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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工人哲学家——霍弗其人及其书

发布: 2012-2-16 19:40 | 作者: 埃里克·霍弗



        紧接着的10年,也就是整个30年代,霍弗主要在农场打零工。他会和其他散工——大萧条的失业者——从南加州的帝国谷(Imperial Valley)出发,随着一种谷物的分区渐次成熟向北慢慢移动,直到北加州的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田野。冬季,到附近山溪去淘金,工作3个月,大概可以淘得300元的金子。霍弗从未想要去过更有保障但却更多约束的工厂生活。
        霍弗在其流浪岁月中,获得了某些关于个体人和群众人的观念。例如,他认为历史是畸零人创造出来的理论,就是在联邦政府所设的一处流动失业散工收容所里领悟到的。收容所里有200人,霍弗发现那些人一半以上有心理或生理上的某种不健全。在这以前,他从未想到自己属于某个社会群体,但这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和收容所里其他人属于同一类型——都是社会所不需要的人。
        “我们大部分都不能够从事固定的工作。不能自律,不能忍受单调、无意义的工作。”霍弗觉得奇怪,这些人并不比一般人低能,他们也颇能容忍,心怀善意,若有机会,难道不能有所成就?
        几星期后,他徒步走过一片不毛之地时,得到了答案。他想到如果让收容所里那些人来这里拓荒的话,每个人都可能很高兴。事实上,拓荒者不就是一些畸零人吗?除少数真正喜欢冒险的人以外,拓荒者不都是些不能从事固定工作的人、酒徒、赌徒、逃犯和为社会所摒弃者吗?“如果有机会……他们会成为忙碌的实行家……而一旦尝过有所建树的滋味,他们又会想建树更多东西。”
        霍弗明白这些流浪者和畸零人可以变成拓荒者,但也可能转向另一条负面之路。例如,在德国和意大利,就有成千上万的人用参加群众运动的方式来洗净他们“不良分子”的身份。在霍弗看来,30年代的历史大部分是由这些畸零人缔造的,他们把生命奉献给历来最专制暴虐的人物,如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斯大林。
        霍弗开始尝试写作,是拜一个他心仪的作家所赐。“蒙田使我爱好词章,在未读蒙田的散文以前,我从未想到过要写东西。”霍弗所写的东西,的确和蒙田的近似:简洁而有韵律,有时杂以警句,但并无闲散之笔。他的长处是敢于作大胆而明确的概括,直捣问题核心。他的每一句话都经过长时间的剪裁锻炼,组织成为一篇精辟而有分量的文章。
        他与蒙田的邂逅纯属偶然。有一次,他又要到山里去淘金。“出发之前,我知道大雪一来就会被困在山里,便在旧金山一家旧书店买了一册厚厚的书。我不管那是什么书,只要页数多就行。我找到一本,封面已经不见了,作者的名字我听也没听过。那书就是蒙田的《随笔集》,是17世纪的英译本。被雪困住的那些天,我把那本书读了3遍。啊,我多么爱蒙田的文字!我深深地领会到他怎样雕琢每一句话。我生平第一次想到我也许可以写出类似的东西。我从山上下来以后,便到圣华金河谷采棉花。我总是带着蒙田那本书,并随时引用他的话。到了后来,那里的工人一碰到问题,便会跑来问我:“蒙田的意见怎样?”
        在其他流动散工眼中,霍弗一定像个怪物。他生性孤独,不喜欢和别人过分亲热,一有空便跑到图书馆看书——差不多加州所有小镇图书馆的图书证他都有。可是他又时常觉得必须找人谈话,找那些工人来听他引述蒙田的话(后来又加上了帕斯卡尔的话),倾吐满腹学问。
        霍弗颠沛流浪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想要从军,却因为患有疝气而被拒。他转而寻求别的方法为战争和国家尽力;他加入了“国际码头仓库工人工会”,成了一名码头搬运工。那时他已40岁。玛尔莎的预言错了,他并没有死。
        码头生活让霍弗觉得很自在。当时码头工人不愁没活做,旧金山码头日夜开工,霍弗总是挑笨重的工作做,常常受伤。他最好的一些灵感和观念,都在工作时酝酿形成。他脑子后面总有一个静静的角落供他思索。任何事情——一句偶然的话、一只飞翔而过的海鸥或是一个同伴的行为——都可以启发他的思考。霍弗习惯每天与一个不同的工人搭档。他总是每天一早就到码头,以便选择喜欢的搭档,但他并不挑剔。“我从未要求一个人必须有多种长处,只要有一种长处就行。”有时一个差劲的搭档也能打开他的思路。
        霍弗记得有一天和他搭档的是码头上最不行的一个工人,这个人笨手笨脚,大家都不愿和他一起工作。霍弗回忆说:“我们开始一起搬货。码头上的工作是这样做的:你搬的堆在你那边,你搭档搬的堆在他那边,一人搬一半。但这天我却发现一件怪事——我的搭档总是越过中间那条通道去帮助别人。在我们这边他自己那份工作都没做好,却偏要去帮助别人。没有理由认为他这样做是因为不喜欢我。就是在这天,我想出一个很妙的道理。这家伙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为什么会那么热心去做责任以外的事情呢?我的解释是,当你做不好分内的事,别人会耻笑你,但你帮别人时,便没有人耻笑你。”
        这虽然是个小观察,却是他撰写群众运动心理学的基础。书中谈到那些忙不迭地拥抱群众运动的人时,他这样说:“一个人自己的事要是值得管,他通常都会去管自己的事。如果自己的事不值得管,他就会丢下自己那些没意义的事,转而去管别人家的事。”
        霍弗的生活是艰难的,却又异常丰富。早年的生活驱使他和那些为社会所抛弃者混在一起——那些他形容为“弱者、穷者、被压迫者、被剥夺了继承权者、逃犯和被认为是不肖者的人”。这些经验使他写出《狂热分子》这本研究群众运动卓有创见的著作。霍弗认为,投身于群众运动的是一些永久性的畸零人,他们出于某些原因觉得自己的生命已无可救药地失败,因而盲目投身于某种神圣事业,好让个人的责任、恐惧、缺点得到掩埋。至于投身的事业是政治也好,是宗教也好,是共产主义也好,是法西斯主义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那是一种有效的运动,可以使他们忘记自己就好。
        “你无法用理性或道德上的理由去说服一个狂热者抛弃他的大业。他害怕妥协,因此你不可能让他相信他信奉的主义并不可靠。但他却不难突然从一件神圣伟业转投另一件神圣伟业的怀抱。他无法被说服,只能被煽动。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他所依附的大业的本质,而是他渴望有所依附的情感需要。”
        《狂热分子》一书纲目井然,每一节都加以编号,还有大小标题,俨然是架构严谨之作,然而细细读去,你却会发现霍弗的风生议论常常夹杂许多旁生的联想,体系密度不如想象中高,倒更像他钟爱的蒙田散文,是一些随笔、漫思。正因为这样,我们会发现他有些地方谈得稍嫌简略,有时也会出现理路不清晰和前后不一贯之处。例如,他主张一个兴起中的群众运动想要壮大,其领袖必须目空一切、厚颜无耻、冷酷无情;另一方面,他又推许林肯、丘吉尔和罗斯福为罕有和优异的群众运动领袖,因为他们懂得尽力阻止群众运动中的邪恶成分,并在应该结束它的时候加以结束。这是不是不一贯呢?(林肯、丘吉尔和罗斯福可不可以算是群众运动领袖又是另一问题)
        对于这些瑜中之瑕,我们或许可以用霍弗自己的话来解释:“本书并不是一部权威性的教科书。它是一部思考之书,并不避讳提出一些片面的真理,因为有时片面的真理也可以开辟新的思路,帮助架构一些新的问题。白芝浩说过:为了阐明一条原理,你必须夸大很多事情而又略去许多事情。”
        霍弗在1982年获里根总统颁发总统自由奖章。他翌年逝世,享年81岁,比40岁多活了一倍。
        (本文部分参考卡尔文.汤姆金斯[Calvin Tomkins]1968年出版的《霍弗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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