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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现代汉语写作──兼谈毛文体

发布: 2010-2-01 22:42 | 作者: 李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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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年我写了一篇题为《意象的激流》的文章【注25】,同年七月我到德国南部根斯堡(Guenzburg)参加一个现代中国文学讨论会,并且在会上宣读了这篇文章──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所谓 paper 是什么东西,如今明白了,西方的「paper」也是一种「体」,而且是一种糟糕的文体。这个会大约算是一次盛会,当时各国从事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者差不多都到了,但我惊奇地发现,大多数与会者可以说根本不知道1980年代中国文学界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大多还在那里研究「伤痕文学」,而且基本上是当某种政治情报来读。是,有人知道阿城,可是我向他们提起汪曾祺,提起莫言和何立伟,提起韩少功的《爸爸》和王安忆的《小鲍庙》,听者脸上都一片茫然,我一惊之下也只好瞠目以对。

  至1980年代末,汪曾祺可以说已经有了大名,这大概很出他的意外。从前我曾多次听他说;我的小说可有可无,永远成不了主流!但是在 86 年为《晚翠文谈》写序的时候,他有这样的话:「在中国文学的园地里,虽然还不能说『有我不多,无我不少』,但绝不是『谢公不出,如苍生何。』」【注26】可见他改变了一点看法。不过他仍然说:「人要有一点自知。我的气质,大概是一个通俗抒情诗人。我永远只是一个小品作家。我的一切,都是小品。就像画画,画一个册页,一个小条幅,我还可以对付;给我一张丈二匹,我就毫无办法。」【注27】今天读这些文字,不禁怆然。这个自视很高又十分自谦的可爱的老头儿,可曾想到在一个重大的历史转变时刻中,自己是一个关键人物吗?当然没有。在《意象的激流》里,我曾给汪曾祺画过这样一幅像:「说他是这一群体的先行者,一头相当偶然地飞在雁群之前的头雁。这是有点奇怪,有点不寻常,因为这只头雁是个老头儿,当年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听过闻一多的课,平日好书,好画,好花木,好与各样的怪人闲谈,还是个真正的艺术家,绝不像一个先锋人物。」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把现代汉语从毛文体中解放出来这样的重大历史转变中,做了一名先行者,一名头雁。

  如今头雁飞走了,留下一片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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