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人肖像：牛汉
发布: 2009-12-31 19:04 | 作者: 马莉
马莉的这部诗集是一个流动的生命体，每首诗所显示的图像和声息不是孤立的，都融汇在求索诗情诗境的动态之中。从她的诗里很难找出可以存在一节两节、一行两行警句般的诗。因此摘引是极难的。下面我只能抄一整首《徘回》来谈谈我的感受：
我们沿着小巷走
没有路灯有许多拐弯
直直地走去再
直直地走回
一趟
两趟
“结构主义”
“《百年孤独》”
“柏格森……乔伊斯……”
“你呢……”
“你呢……”
远处的灯熄了一盏两盏三盏
谁在咳嗽
像一个老人
巷子很静一只狗跑来狂吠几声
我们把它吓跑
你瞧，皎月当空
夜色真好
“拐弯吗”
“不”
“爱过吗”
“嗯。你呢”
“永远吗”
“不知道”
“懦弱了”
“从来没有”
落叶跌荡着小巷
很响
“我也是”
“我也是”
十趟
十一趟
我们沿着小巷走
沿着心的路线走
“天亮了”
“那一半还是黑的”
“你真好”
“你也真好”
“冷吗”
“不”
——马莉《徘回》（作于1982年》
这首诗很难说是马莉最有性格的诗，读者可以说它过于直露，不够含蓄。这首诗如果仅仅从语言和直感来说，当然缺乏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完整和某种深度，但这首诗冲破了一般的语言结构，得到审美的深化境界。我们读这首诗不会停留在某一行或某一个美好的字句上，而是身不由己随着它急切地走进一个境界，这个境界是以古老而颓败的世界为背景，是经过思考的觉醒，是—种发现。从这些显得短促的对话和自白中，我们直接地进入了当代年轻人的充满对人生和世界探索的纯真的心境，我们感觉到的不仅是两颗徘徊的心灵的沉默和对话，而是感觉到了进入胸腔之间的那种灼热的、动荡而蒸腾不息的生命氛围：萌动着的深深的青春。没有玄虚，浮躁和怪诞，是切切实实的灵魂的融合。我们只能以心灵去默诵、思考和联想。每一个平平静静的诗句，似乎都能引起远方的久久的回声。如果由一对情人朗诵；一定有特别的意味，不用配乐，不用舞台，不用播音器。
马莉有些诗大家比较熟悉，如《月光下，一棵神秘树在哭泣》、《一棵棕榈树和两个女人》、《雨巷》、《我有一条黑色三角巾》、《墙痣》等。她的许多诗都发散着缕缕不绝的细微的神秘气息。这种极难捕捉和解析的神秘气息，有的是青春生命本身所固有的，有的是作者在探求和构思陌生的情景时，从心灵上掠过的因发现而产生的震颤。有些奇特的感受可能无法全部理解并用熟悉的语言表示出来。因此发现并拥抱新的情景的同时，常常感到自身的孤独和困窘，甚至有某种恍惚不安的情绪。我从马莉的诗和自己的创作体验中能感触到这种神秘的创作中的欢快感。
从马莉的大部分诗来看，都不是即兴抒发的，她的诗的生成大都有一个长时间的构思过程；即使有些诗标题为《印象》、《把手给我》看来写的是一瞬间的心态，但决不是只凭一点感触就能一挥而成。《印象》中预感的雷声，在作者的心灵里显然已经神秘地响了好久。诗完成之后，那雷声还是不会消失的。马莉的许多诗，语言、形象乃至节奏，在构思完成之前都是不存在的。想象很少先于构思。她的诗更不是由于偶然获得一个不凡的诗句所能以引伸而成。看得出来，马莉的创作过程是一个自觉地苦心探索和发现的历程。这种探索和构思总是异常艰苦的，整个生命中渗透着孤独感和执著的庄严感，它们几乎是宿命地激发着作者去征服和开创陌生情境。
马莉的诗几乎没韵脚，更没有格律，但是，她的诗大都有内在的气韵，是一种流动的心灵的自白。这种整体的气韵和节奏，在她的每一首诗歌中荡漾，都只属于这一首诗所独有。
在我国诗坛上马莉是一个新人，正处在成长期，我只能对她的诗谈一些浅层的感觉。我深感还不能完完全全了解她的诗，这本来就是不大可能的事，因为她还没定型，而且从她的气质看，她似平永远也不会定型。她还需要在人世间经受各种考验。我倒真希望她能成为一个不断超越自我的诗人。
还是没有突破过去写序的习惯，非常惭愧。
1988年12月31日
——选自马莉《杯子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