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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这个词令我颤抖

发布: 2009-11-26 20:13 | 作者: 泉子




       泉:你有一首给曼德斯塔姆的献诗,我知道我们周围有许多人都受惠于前苏联诗歌,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这两者之间那共同的精神故土与乡愁,那东方的、乡村挽歌式的、抒情性的。在全球化的今天,在西方的冷静与智性的言说方式的冲击下,你如何看待抒情在现代诗歌中位置?

       柏:现代诗说到底是一个西方产物,它的特征是知性(wit),抒情严格意义上说(按西方现代诗标准)不属于现代诗,你说的乡愁也好、精神故土也好,都是属 于古典和浪漫主义的东西。然而诗并非只有进化论一条路可走,它永远反对线性的时间观,诗并无所谓主义的等级制,一句话,并非智性的现代诗就高于古典或浪漫 的传统诗。一个真诗人有他自己的去处,他可以走向知性也可以走向感性,也就是说他可以选择智性也可以选择抒情,因人不同而道路也就不同,“向上的道路也是 向下的道路”(艾略特),不必厚此薄彼。

       泉:你的诗歌写作似乎存在两个主要的喷发期,第一个时期集中在84、85、86、87这四年,它们收录在诗集《往事》第一卷的《表达》中,第二时期集中在 89、90、91这三年,它们收录在第二卷的《往事》中。相对于《表达》中的柏桦,我更亲近《往事》中的你,《表达》中激情的温度太高了,它们会带给我一 种不适感,甚至会被它们灼伤,而《往事》更自由,激情得到了有效地控制,并诞生出“一种平衡和谐之力。”

       柏:随着年龄增长,一切都会有所改变,孔子不是早说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话吗?今人还有什么“中年写 作”一说哩。一个坚持不断写作的人,都会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一种平衡和谐之力。何时找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这里,你已将我看得清楚了,我也不必多说了。

       泉:在《往事》这本诗歌集中,你把《山水手记》与《1958年的小说》两首诗歌组成第三卷。同时,我从你的序言中读出你对这些诗歌的态度是有所保留的,或 者说你把这些诗歌作为你的一次新的实验。但我感受到的却是你诗歌中一脉相承的部分。在《山水手记》中我读出了《枕草子》。“风景有些寂寞的洋气/在一株皂 角树下/凉风……/藤椅”这一个小小的诗节蕴含的忧郁甚至超过了你早期的名篇《惟有旧日子带给我幸福》。“好听的名字是南京、汉城、名古屋。”“我认为的 好人是南京人吕祥,衢州人黄慰愿,合肥人胡全胜。”当我读到“姓名杨伟的人不好/应该改一个名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突然发现这个下午是如此美妙。同 时,我发现,你就坐在书桌的另一侧。

       柏:新的实验总是逃不脱一脉相承。因为人万变不离其宗。一个诗人可以有所改变,但本质(基因)是变不了的,一个人的命运是被基因所决定的,什么样的基因就写什么样的诗。这一点,我早已坦然接受。

       泉:你说你的诗都是快速的,是“初春的感觉”,“她激情的加速度/仍以死亡的加速度前进。”而诗人臧棣说,诗歌是一种慢。你怎样来理解这两种表述之间的差异?

       柏:有快的诗歌,有慢的诗歌,有不快不慢的诗歌,还有快慢兼济的诗歌。这四种诗歌形式我都有。关于此点,我曾在《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一书中说 了很多,浙江大学的刘翔副教授也为此写过长篇论文,敬文东博士也对此发表过很好的见解。我就也不多说了。总之慢有慢的技艺,快有快的章法,我们对时间的感 受总是这样的,有时候它是那么漫长,有时候却是一刹那,哪一种更感人或更令人沉思呢?快与慢在诗歌中永远是那么神秘莫测而又令人肃然起敬。

       泉:在国内外,许多优秀的诗人都在大学任教,你是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柏:在大学任教是诗人较好的谋生手段。现代社会的这种分工制度连诗人这种最古老的物种也必须服从,这是没有办法的。

       泉:海明威说他只有在恋爱中才能写得更好,你在写作时间上有没有一些个人的偏好?

       柏:我年轻时需要一些极端事件(包括恋爱、挫折,甚至苦难)来刺激写作,但我并非培养这些事件,它们是不请自来的。后来一直乐意在平静中写作,没有特别的 偏好。“文本的愉悦”(罗兰?巴特)看来还是管用的。古人不是也讲究这种愉悦吗,因此他们发明了黄酒、园林、昆曲这三种协助酿造诗意的东西。

       泉:经常有一种你并非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恍惚,无论是读你的诗歌还是在酒后的闲谈中,如果可以选择,你更愿意生活在哪一个时代?魏晋、盛唐、南宋还是1840年之前的清朝?

       柏:此时我愿意生活在民国初年的苏州、常熟一带,因那里是南社和鸳鸯蝴蝶派的摇篮和圣地呀。他们“提倡新政制,保守旧道德”(包天笑)的人生观也是我的理 想。同时他们的饮食起居也令我向往。如陈去病、柳亚子等人虽也有牢骚(因科举之废,前途渺茫),但仍具实力留恋山水、诗酒,动辄邀众文人聚饮联日竟夕。据 我所记,1920年12月,柳亚子就在岘江邀陈去病、王玄穆等十余人于一酒楼(后被柳命名为迷楼)轰饮三昼夜,并写下《次韵和巢南兼示同人》诗歌若干首。 而他们的后辈周瘦鹃更能胜任诗酒、园林的愉悦。从他的《紫兰小筑九日记》中可窥他悠闲生活之一斑:“是日,赵国祯馈母油鸭及十景,(园丁)张锦亦欲杀鸡为 黍以饷予。自觉享受过当,爰邀荆、觉二丈共之。忽遽命张锦洒扫荷池畔一弓之地,设席于冬青树下,红杜鹃方怒放,因移置座右石桌上,而伴以花荻菖蒲两小盆, 复撷锦带花枝作瓶供,借二丈欣赏,以博一粲。部署乍毕,二丈先后至,倾谈甚欢,凤君入厨,为具食事并鸡鸭等七八器,过午始就食,佐以家酿之木樨酒,余尽酒 一杯,饭二器,因二丈健谈,故余之饮啖亦健。饭已,进荆丈所贻明前,甘芳心脾,昔人调佳茗如佳人,信哉。寻导观温室陈盆树百余本,二丈倍加激赏,谓为此中 甲观,外间不易得,惟见鱼乐国前,盆梅凋零,则相与扼腕叹息,幸尚存三十余本,窃冀其终得无恙耳。”这样的饮食男女,花前树下之生活离我最近,是我完全可以感觉到的,而南宋或其他朝代的生活离我太远了,过于空灵幻美,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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